“莫先生，您刚才说了什么吗？许是方才风刮得太急了，小女有些没听清。”沐晴双眉颦蹙，有些困惑的看着我。
我盯着那张在我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脸又仔细看了看，觉得这模样有些像，却也有些不像。这千年间，我见了太多的人，遇了太多的事儿，若说真能把当年故人的模样都记得一清二楚，实在是有些托大，更何况我对凌云的印象本就有些模糊。
当年世间还没有北朔，只有南离，还有一个与南离相对而立的，国君昏庸，奸佞当道的古蜀国。当年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少年意气，志存高远，整个人浮躁的不得了。
即使出身世代簪缨之家，凭着家族的底蕴和一身天地气运，二十二岁就做了兵马大元帅，屡拒蛮狄于北疆塞外。早早就实现了世人所求的什么名垂青史，封侯拜将的虚名。
但是当时的我就好像刚刚载入了新游戏的满心雀跃的玩家一样，巴不得不眠不休的一周目就把所有成就全部都拿下来。
所有当年我在平定北疆之后，开始不停地向我那名义上的皇帝舅舅进言。
从军事到经济，古蜀国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弊病被我少说也挑出了千八百个，我所提出的策论意见更是堆满了半个御书房。
可是当时我那皇帝舅舅醉心求仙问道，长生不老，听说我送去的折子大半都因为碍了他的眼，做了炼丹炉的燃料。
后来在家等了不到一年，我也就懒得再去等了，借着沧州涝灾的契机揭竿而起，带着手下的兵马冲进皇宫，自己坐上了龙椅。
不过说是赋闲在家等着，其实我从北疆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为自己筹谋了。我记得当时我一边挑灯熬夜的在书房里写折子，一边派人在民间传播我不分昼夜，为民请命的人设，捎带着还请了几个说书先生四处传播古蜀国国运将至，真龙天子必将取而代之的传说。
为了拉拢文官集团，我还娶了隔壁那个同我一起长大，在我征讨北疆前一直追在我屁股后头乖巧懂事的叫着我修远哥哥的凌家小丫头。
凌云的名字几千年来在我脑海中一直在我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出现，可真说起来，我对她本人的印象却不甚清晰。我们虽是夫妻，可是从新婚之夜一直到后来她被我追封为纯元皇后，我们都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成年后，我跟她相处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当时娶她，我图的是凌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对地方文臣书生的影响力；图的是试探我那皇帝舅舅到底对我有多高的容忍度。唯独不曾想过她在我心里是否能小小的占据一个角落。
因此大婚当晚，她穿着一身嫁衣顶着红盖头在床上坐到了天明，而我则在密室里和自己的副将，门客商议婚礼之后下一步的应该如何行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当了皇帝之后，不过那时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愈演愈烈。清除异己，招贤纳士，筹谋新政。第一次当皇帝我想做的事情，我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一天十二个时辰我恨不能变成三十六个时辰去用。
偶尔能见她一面也是她带着各式各样的甜汤补品来御书房，劝我注意身子，莫要过分操劳。
这种时候我一般都是喝了汤，然后差人送她回宫歇息。
四处除了这点例行公事一样的客套之外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集了。
那一世，我最后一次听到凌云的消息，是凤仪宫走水，我的皇后在那场大火中去世了。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难过，或者有片刻的迟疑，停顿。因为很快我整个人的精力都被我那老丈人，当朝右相凌信大人叛乱之事绊住了。
凤仪宫走水的真相，我也是在平定了凌信之乱之后才得知的。我那老丈人打着为女儿主持公道的旗号篡位，可实际上早在我刚坐上皇帝位置的时候，他心里便有了不臣之心。
加上当时我改革的诸多手段过分激进，得罪了地方上不少权贵豪强，这些人聚在一起竟然将凌信推出来作为自己利益的代表。凌信不负众望，命自己的女儿在给我送来的食物里下毒，他说只要我不在了，我手里的势力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堪一击。到时候皇位归了凌家，他一定重新为自己的女儿谋个知冷暖，有人性的夫婿。
父命难为，但是凌云心里同样也不愿意背叛我。身边的侍女丫鬟不是我的人就是她父亲的人，这傻丫头心里比黄连还要苦，却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最后思前想后，这丫头竟然选择了放弃站队，设计支开了身边的仆役，将自己锁在凤仪宫里，一把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烧去了所有的烦忧。
这些事情我都是在凌云埋在凤仪宫假山下的日记里知晓的。
看了凌云的日记之后，那个小丫头在我心中的印象似乎才鲜活了起来。
我知道了这么些年她不声不响的在为我付出，也知道了她深埋在心底的对我的那份情义，更知道了她临终前心底的不舍与为难。
世人皆道北朔开国皇帝龙修远与纯元皇后凌云鹣鲽情深，鸾凤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帝后相亲，纯元皇后过世后，龙修远也不曾再娶。
世人不知，我当时也不知，纯元皇后因无后善妒的两条罪状受了多少抨击，更不知纯元皇后孤身一人在凤仪宫凄楚地熬过了多少个日夜。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的脑海中总是会被同样一个噩梦缠绕着，梦里凌云独自站在凤仪宫的火海中莞尔一笑，眉眼中盛满了情义的望着我，对我说：“不要，不要过来，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肆虐的火舌将一切吞噬，最后我眼前除了象征着死亡的烈焰，什么都没有剩下。
但是说来惭愧，有关凌云的样子，我是靠着自己本就模糊的记忆，以及画师所绘制的凌云的画像勉勉强强拼凑出来的。
因此我自己也拿不准，沐晴和凌云究竟有几分相像。
“沐姑娘可是北朔雍州人士？”我看着沐晴，难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沐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迟疑了片刻答道：“正是，不知先生？”
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姑娘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果然，这沐晴是雍州人士，我记得当年凌家活下来的旁系子弟便是被我发配到那地方去了。这些年间我也会有意无意的扶持一下凌家，算是对凌家的补偿，也可以算作是我自欺欺人的想为自己求得一点心安。
若是沐晴生活在北朔雍州，和凌云生的有七八分相似兴许也没什么奇怪的，兴许就是凌家后人也说不准。
“先生可否告知小女故人的姓名？说不定那人和小女也是相识呢。”沐晴听了我的话，眼神立刻活泛了起来，好像一个猎人终于看到她一直伺机捕获的猎物有所动静一样。
我心中对于沐晴的那份熟悉感也随着现在见得久了，不断消失。这两个人模样究竟有几分相似我说不上来，可是我现在已经能将两个人分的很清楚了。
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虽然偶尔会露出些狡黠的神色，但是大多时候却还是温柔如水，含情脉脉的望着你。绝不会露出沐晴这般强烈的要争取些什么的，完全暴露在外的欲望。
“过去的便是过去了，沐姑娘虽说和我那位故人长得又几分相似，但是你们二人相差确实甚远。沐姑娘若是想同我套近乎，不如还是将面纱带上，这样我们谈起事情来还能更方便些也不一定。”我重新靠在椅背上，看着沐晴好言劝道。
也许女生天生就厌烦一个男人将自己同她人比较吧。尤其是一个自己魅惑不了的男人。因此此时虽然我的态度明显比先前好了许多，但好像起了反作用，刚才那句话就好像点燃引线的火星一样，直接把沐晴给点炸了。
沐晴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杀机暗藏的望着我，泫然欲泣地说道：“不知可是小女比不得莫先生的故人，这才使得先生看了小女的样貌会感到厌烦？”
沐晴一语中的，说的我有点心虚，虽说又这么几分原因吧，但是我让她带上面纱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啊。所以机智如我肯定不会把心里话全部都说出来，说一半留一半才是正解。
“莫某心里你们二人并没有孰高孰低之分，你们二人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又何谈比得上或者比不上呢。在下与那故人之事早就不知过去了多久了。更何况如今故人已去，在下，想让姑娘带上面纱，不过是害怕想起故人在姑娘面前失了态。”
“莫先生……”沐晴有些抱歉的看着我。
我抬起手示意她不必道歉，笑着说道：“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虽然谈不成合作，不过看在那位故人的份上，他日若是看姑娘有事，莫某定会出手相助。”
语毕，我没等沐晴道谢，又补了一句：“莫某的承诺仅限于对沐姑娘，而非移花宫。而且这个承诺也仅代表我自己，不涉及天机阁。”
PS：最近可能会偶尔掉落凌云姑娘的番外，更新之后大家注意查收啊。（提前预警，糖中带渣慎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