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先生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沉浸在回忆之中：“大学毕业之后，我和你妈妈就结婚了。不过那是在违背家族意愿的情况下，所以结婚之后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你妈妈的梦想就是开一家饭店，所以我们在K县安家落户——就是你现在的那个家，这其中还收到朋友们不小的帮助。”
我想，他们之所以会选择在K县这种小城，应该也是为了避开家族的势力，不过，估计不会那么顺利，不然……
“饭店开张之后，生意一直都不怎么样，有段时间连维持生活都很困难。后来也是靠着大家介绍，由我担任一些小企业的管理顾问才能勉强度日。后来司马告诉我说，饭店生意惨淡很有可能是家族在背后搞鬼。”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怎么看都像是要把白雪公主赶尽杀绝的恶毒皇后嘛。
“如果站在家族的角度来看的话，他们只不过是在迫我就范而已。”项先生的脸上扫过一丝阴霾，“按照他们的既定计划，我完成了大学的学业之后，就开始接受家族企业继承人的修行，同时要无条件接受他们给我安排的婚姻。原本我也打算接受这样无可改变的命运，不过嘛，但是你妈妈的出现把一切都‘该砸了’。”
听到这里，我哑然失笑，老妈果然不愧是老妈，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
“第一次大家相互认识的时候，你妈妈就冲我来了这么一句‘你这家伙干嘛老是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样子’，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是大家的笑柄。后来有一段时间，你妈妈不停地试图突破我的忍耐极限，而我呢就告诫自己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就这么你来我往地针锋相对。”
啊咧，这种强烈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啊？
“最后的最后，我和你妈妈作为大家最不看好的一对居然走到了一起——哦，司马那家伙要除外。”
如果项先生所讲述的故事只是一部电视连续剧的话，那么情节发展到这里，差不多就是大团圆的完美结局了——好吧，这只是第一季而已。
“我还是比较关心为什么你们到后来还是分开了，不是说能够勉强过下去吗？”我询问道。
“如果生活只是为了能够‘勉强过下去’的话，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就太过于无聊了。”
“这是什么意思……”项先生的话让我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说实话，虽说‘我的命运已经被家族安排好了’这一点让我相当不满，不过能成为大型企业的掌控者到算是我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梦想。”项先生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冰冷起来。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抛弃了老妈？”我不知道，如果他的回答是“是的”，我该怎么办？
“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会做出抛弃家庭这种事的？”项先生用明镜止水的口吻反问我。
我想起了项先生在昨天开学典礼上演讲的主题：“觉悟？”
“没错。而让我下定决心贯彻这份觉悟的，正是你妈妈。”
“不可能，老妈她……不，正因为是她，才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感觉我对于自己的父母了解地越多，就对他们愈加地陌生，“那么，你现在后悔当初所做出的这个决定吗？”
“……没有。”
虽然是一个残酷的答案，但是项先生那一刹那的迟疑，才是真正的回应吧，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老妈。
我想，这就是“能够违背自己的意愿，对自己所爱之人说出残酷的话”的觉悟吧。
“关于我和你妈妈的话题可以到此为止吗？”项先生幽幽地说道。
“抱歉……”
“我想，霍亦麒你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是……是的。”我一直想到知道的那个答案，今天或许能够从项先生那里得到，“我之所以能够去冰雅学院念书，是因为项先生你的关系吗？”
“是的，这是家族稍微向我妥协的结果。”项先生回答道，“身为冰雅学院的校懂事，我拥有一个特别的权力，每年可以让一个人免试免费进入冰雅学院念书。据说其他校懂事会以高价向外出售这项特权，从打破头想让自己的孩子进入冰雅学院的人那里赚到不少钱或者人情。”
“可是，为什么，项先生不是不被允许与我家有任何联系吗？”
“那是因为你妈妈。”
“老妈？”
“去年8月份的时候，她通过陈静那边的关系，突然联系上我，提出想让你进入一所好的学校去念书。据说你因为成绩不好的关系只能考进K县本地的高中。”
“是的……”的确，以我的成绩，就算让我参加冰雅学院的入学考试，铁定不可能考上的。
“呐，正好我手上有这样的特权，再和家族那些人稍微辩论了一下，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不可能像听起来的那么简单才对。
“关于这件事我要向你说声‘谢谢’。”这是我的真心话，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我就想要亲自向把我送入冰雅学院的那个人表示感谢——我当然知道光凭老妈一个人时不可能办得到的。
“不过据我所知，你的成绩并没有比以前提高多少啊。”项先生略带笑意地说道。
“那个……我以后会努力的啦……”原来，他有在关注我啊，“我想要感谢你是因为，来到Y市，来到冰雅学院，让我改变了很多。具体有哪些地方改变了，是朝着什么地方改变这些我还说不上来，但是我确确实实能感受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化。”
“能够对你有帮助的话，就证明让你到冰雅学院念书是正确的。另外你还得感谢你妈妈才是。”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个……”
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项先生开口询问道：“怎么？”
“有点难以启齿，而且还是个厚脸皮的请求，不过除了项先生你之外，我没办法向别人求助了。”
“你姑且说说看。”
“就是……我希望项先生你使用这个特权，让小麟也能进入冰雅学院念书。”一旦说出口，我整个人就变得轻松了很多，后面的话也紧随其后而来，“小麟很聪明，比我更适合在优秀的学校里念书。而且免除学费的话，也能替老妈省下不少的负担——啊，抱歉，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还不知道您会不会答应呢……”
“为什么突然之间又用上敬语了呢？”项先生笑了笑，说道，“小麟，是你们家后来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吧？”
“你知道？”的确，小麟是我7岁那年，老妈收养的孩子，也就是说小麟和项先生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虽说我不能和你们家联系，不过我还是有自己的渠道获取关于你们的情况啦。”
“原来如此……”
“即使自己过得很幸苦，也不会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吗？霍琴……”项先生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亦麟，没想到这个名字还是被用上了。”
“啊咧，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项先生对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态并不在意，“这件事我答应你。没想到你向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替自己没有血缘的妹妹寻求一所好学校，该说不愧是霍琴教子有方吗？”
“是的，我和老妈都不会弃小麟于不顾的，任何时候都是。”
之后，我和项先生又聊起了很多事情。我感觉气氛在无限地朝着“父子之间的谈话”靠近，却始终没有产生任何的交集。随后，项先生邀请我与他同进晚餐。
呐，即使无法成为父子，或许把彼此看成是忘年交也不错呢。不过，我想我与项先生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吧。
“霍亦麒，今天能够与你在多年之后再次相见，我感到很开心。”项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今天我们的会面，是不存在的，你明白吗？”
“是的，我知道。”果然还是敌不过现实呢，“我现在差不多要去打工了，那我就先告辞。”
“打工啊……能自由地决定自己前进的路，也算是一种财富呢。”项先生像长辈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不要犹豫地去做吧。”
“是的，多谢指教。”
与项先生握手道别之后，我离开了咖啡厅，朝琉璃便利店走去。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体会到有父亲的感觉，可能与别人不同，但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感觉。
“亦麒小弟，你……没什么事吧？”薛琉店长担心地询问道，“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话说我还努力地克制着不要让心里所想暴露出来呢。
“你已经把‘我有心事’这几个字深深地刻在脸上了，不识字的人还真看不出来。”薛璃姐见此时几乎没什么顾客上门，便走了过来，难得地加入了我们的谈话，“霍亦麒小弟，你该不会是因为脚踏两条船被发现，所以现在正在考虑该如何收场吧？”
“薛璃姐，你是把我设定成了怎样的角色啊……”
“要是你承认了的话，我还想着终于有机会说一说‘你的两面三刀并没有让我感到意外’这种帅气的台词呢。”
“为了让你说一句帅气的台词，我就得背负随时可能踏上NICE BOAT的风险吗？”
“小璃，别开玩笑了。”薛琉店长轻轻责备了薛璃姐一句，然后又问道，“亦麒小弟，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们帮你想想办法呗。”
我犹豫了一阵之后，看到薛琉店长和薛璃姐关切的眼神，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不过得换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就是，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就跟着母亲相依为命。有一天，这个孩子的父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关于所有事情的真相，但是因为某种理由他们不能相认。”
我装作没有注意到薛璃姐那传达着“那个孩子就是你吧”的表情，等待着他们能够给予我一些建议。
“这是某部电视剧里的剧情吗？”薛琉店长倒是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接下来呢？”
呐，也不知道薛琉店长这样做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不过当作是电视剧的剧情来讨论也没差。“暂时就到这里了。”
“那么你想咨询什么东西？”薛璃姐似乎明白了薛琉店长的暗示，也开口问道，“霍亦麒小弟你只是讲述了一个故事而已，莫非你想让我们一起来推测故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吗？”
“差不多吧。我想知道这个孩子应该如何去面对这份不知该如何归类的感情，我猜他的选择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剧情的走向呢。”
“那就顺其自然吧。”薛琉店长轻松地说道，“虽然这样的说法好像有点不负责任。亦麒小弟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你觉得怎样的结局才能让绝大多数观众满意呢？”
“当然是大团圆的结局。”我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向来经典的悲剧结局会更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话是没错啦，相比较而言，成功的悲剧结局更容易成为永恒。然而，人们虽然喜欢看悲剧结局，其实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圆满结局。悲剧不过是人们对于圆满结局的寄托。”
“也就是说……”
“希望这部电视剧能有一个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薛璃姐总结般地说道，“好了，闲聊到此结束，该去工作了。”
到了下班时间，薛琉店长送给我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
“这个算是朋友之间的慰问品，收下吧。”
“谢谢。”不必说什么客套的话，我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我回来了。”回到归雁庄，我走进卧室换上居家服，魅玥则一如往日地在我的房间里使用电脑。
“欢迎回家……唉，亦麒你看上去像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了吗？”
“已经到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程度了吗……”我叹了一口气，觉得没有必要让魅玥来陪着我烦恼，所以勉强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啦。今天我有带点心回来哦。”
一听到“点心”两个字，魅玥立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休息时间到了！一起吃点心~”
看着魅玥那小孩子似的开心的笑脸，我不禁暗暗责备自己，差点因为那些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烦恼害得这个近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人失去那阳光般的笑容。
烦心的事情，还是让我独自去烦心好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当魅玥跑来督促我和冰珊一同去灵异社活动室的时候，我对她说道：“你们先走好了，我稍微迟一点儿再过去。”
魅玥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不过转瞬即逝：“那好，我们到活动室去等你。你要快一点儿，可不许逃跑哦。”
“知道了。”
魅玥笑嘻嘻地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拉着冰珊离开了教室。
抱歉。我在心里默默地对魅玥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