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安和莱莉亚继续保持着警戒。怪物和野兽已经被烧得焦黑，但火焰还没有熄灭。他们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其他鬼怪靠近。
可以暂时歇一口气了。
“刚才，你施法的时候，我看到你手上有一些花纹……”卢修安好奇地问。
“你是说这个？”莱莉亚抬起手腕，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个叫做‘咒纹’。”
“有了它，就能施展刚才那样厉害的法术吗？”
莱莉亚笑了，解释道：“不，卢修安。只有你已经学会的法术，才能以咒纹的形式刻印在身上。通常来说，要施展法术，就得画出魔法阵，并吟诵咒语。一些复杂的法术还需要提前准备好材料和触媒……对于经常身处险境的巫师来说，这些步骤太花时间了。于是，我们就提前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把法术以‘咒纹’的形式储存起来。这样，就能随时使用了。”
“原来还有这样方便的手段……我母亲从来没有提到过。”
“咒纹确实是方便的工具，但其中也蕴含着危险。巫师在制作咒纹时，必须小心谨慎。每个人的精神力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你准备的法术过多，或者过于强大，超出了精神力量的承受范围，它们就会成为极大的负担。巫师常常会高估自己的力量，并因此陷入疯癫……甚至死亡。”
听了这话，卢修安禁不住盘算起来。不知道莱莉亚肯不肯教他，如何制作咒纹？卢修安会用的法术，只有一个。他的精神力量有多强呢，能够制作一个用来召唤奥图的‘咒纹’吗？
莱莉亚转动身体，面朝向先前可以看到石塔的方向。
“咱们继续走吧。是这个方向，对吧？”
卢修安摇摇头：“不行，雾已经起来了。方向和距离，都会变得混乱。现在，遗迹在哪个方向、距离有多远，都是未知的。”
莱莉亚困惑地歪着脑袋。这对初次来到幽影谷的人来说，有点难以理解。“也就是说……我们迷路了？”她问。
终于，轮到卢修安显露本领了。他得意地收起小刀，准备召唤小鱼奥图。
“你已经展示过你的魔法了，现在，该让你看看我的啦。”
说完，他在面前划出魔法图案——一个三角形，以及外围的圆环。然后，他念出早已烂熟于心的咒语：“在深渊中游动的精灵，我凭借旧时的契约呼唤你。以我的血液为媒介，以我的愿望使你成形。”最后一步，是用血液触摸图案。
在一团蓝光中，半透明的小鱼奥图现身了。它在半空中摆动着尾巴，欢快地游到卢修安身边。接着，它注意到了旁边的莱莉亚，好奇地打量起来。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莱莉亚既惊讶，又赞叹，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召唤物。”
她仔细观察着奥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奥图犹豫了几秒，然后，它大着胆子靠近，绕着她的手转了一圈。
“看来，它挺喜欢你的。”卢修安说。他让奥图在莱莉亚身边又待了一会，才把它唤到身边。
“奥图，带我们去那座石塔。你能找到路，对吧？”
奥图剧烈地摆动着身体，看起来很不安。
“不要怕，奥图，”卢修安指了指莱莉亚，说，“你看，这个人是厉害的女巫。只要有她在，就不会出事的。”
在卢修安的安抚下，奥图渐渐平静了下来。它悬在空中，安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以太。然后，奥图找准了一个方向，开始游动。
“我们走吧。”卢修安说，“奥图会带我们找到路的。”
***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了。
在奥图的带领下，卢修安和莱莉亚跨过溪流，爬上岩石，穿过扎人的荆棘从。莱莉亚的木杖顶端，发出晃眼的白光。这光线虽然无法驱散厚厚的雾气，但至少，能让他们看清面前几步距离之内的东西。
鬼怪和野兽的身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卢修安和莱莉亚都不敢大意。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距离，尽可能地压低脚步。然而，怪物们似乎都畏惧着白光，始终没有靠近。
紧绷的情绪逐渐松弛下来。
莱莉亚打破了沉默：“所以……你能够进出这片‘他方’，就是靠着这个法术？”
“没错！”卢修安骄傲地说，“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
莱莉亚看上去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她问道：“你的母亲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女巫……我可以问一下她的名字吗，卢修安？”
卢修安犹豫了片刻。他从没向任何人说过母亲的名字。但是，莱莉亚似乎是值得信任的人。
“她的名字是安娜。以前，我们一起住在树林里。还有……我偷偷看过她写的一些信。在那些信上，她的署名是‘海蛇’。”
莱莉亚饶有兴味地扬起眉毛：“一个隐居山林的女巫，却以‘海蛇’为绰号。这背后一定有些故事吧。卢修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就一直跟母亲住在树林里。她有金色的头发，还有一双紫红色的眼睛。跟我一样。她很温柔，几乎从不生气……”
卢修安的回忆被打断了。一面石墙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跟随着奥图，他们顺着石墙继续前进。
穿过一道拱门后，高塔出现在眼前。
已经到遗迹了。现在，他们正站在高塔前的花园中。路边是残破的花坛。在枯黄杂草的簇拥下，鲜红色的玫瑰正在绽放。
他们穿过一座架在池塘上的桥，迈上高高的石阶，来到高塔那厚重的金属大门前。
门并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狭窄的缝隙。奥图已经钻了进去，但卢修安和莱莉亚是无论如何挤不进去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搭到门上。深呼吸后，一起发力。大门敞开了。
这座石塔的一楼，是一间空旷的大厅。莱莉亚用左手在木杖上摩擦了几下，于是，杖顶发出的白光更加明亮。整个大厅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令人警觉地环顾四周。
地上的石砖早已不再平整，顽强的杂草从缝隙里钻出来。这里只有一片寂静，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们慢慢向大厅中间走去。
正对着大门的另一端，有一把石制的大椅子。跟城堡中，领主所坐的那一把很像。石椅上方，一面铜制的浮雕镶嵌在墙面上，绿锈斑斑。那似乎是某种纹章。莱莉亚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
“这是……理念之眼……”莱莉亚喃喃自语，陷入了思考。她把大拇指伸到嘴边，咬着指甲。
“什么眼？”
“‘穿透名为现世的幻影，注视真实的理念世界’……”莱莉亚回忆起她曾经读过的书籍， “这是一种古代巫师的纹章。这座塔已经很古老了，卢修安。跟驭龙者墨丘林同属于一个时代，甚至更早。在时候，巫师们的能力超乎寻常，远胜过现在……”
卢修安敬畏地看着浮雕，以及那把巨大石椅。他想象着，有一位长髯花白，面容威严的巫师端坐在石椅中，手中擎着一柄镶有硕大宝石的法杖。
“我听说，那时候遍地都是妖魔。不像现在，都躲藏在‘他方’内。”
“也许吧，卢修安。”莱莉亚答道，“但那个时代已经太过遥远了，没人确切地知道，当时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继续检查着这座石塔。
还不能安下心来。虽然大厅没有敌人的踪迹，但说不定，他们正躲在其他地方。
大厅侧面，是一个足以容纳数十个人的餐厅。破碎、腐朽长桌和椅子，半埋在厚厚的灰尘里，已经很难辨认出它们完好时的样子。厨房连接着餐厅，里面挂满蜘蛛网。
接着，他们爬上大厅侧面的楼梯，检查其他楼层。
二楼和三楼原本是图书室。整齐排列的书架早已倒塌，书籍和卷轴散落一地，上面铺满了霉菌和苔藓。莱莉亚捡起几本书，却发现，上面的文字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有些书甚至一经触碰，就会碎成粉末。
四楼是某种实验室。一些玻璃容器仍然完好的陈列着。卢修安抹掉玻璃罐上的灰尘，看到浸泡在溶液里的东西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个畸形的婴儿，手脚上铺着一层灰色鳞片。鳞片反射着小鱼奥图发出的蓝光，仿佛水纹。
再上面，就是最顶上的阁楼了。这似乎是休息用的寝室。斜倾的大床上，胡乱堆着一些已经破碎的动物皮毛。银质烛台上，积着厚实的蜡油。
卢修安和莱莉亚已经探索完了整个高塔，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看来，敌人确实还没抵达这里。
两个人松了一口气，回到一楼的大厅。
“看来，我们得坐守在这里，等待敌人上门啦。”卢修安说。
莱莉亚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俯下身来。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伸手抓出一把硫磺粉末。然后，她俯下身，一边念诵咒语，一边用硫磺画出一个复杂的法阵。
“这是警戒用的法术，”她解释道，“一旦有人靠近，硫磺就会燃烧起来。”
然后，她找到一个角落，倚靠墙面坐了下来：“等夜鸦和他的同伙到达这里，想必会有一番恶战。我必须提前准备好咒纹。”说着，她平直地伸出右臂。莱莉亚一边快速地念诵咒语，一边用左手在空气中划出各种图形。
一番操作后，她右臂的皮肤上，添了好几道新的咒纹。
莱莉亚看起来有些疲惫：“我需要休息一下，恢复精力……卢修安，就拜托你先守夜啦。”
卢修安点点头。
夜已经很深了。冰凉的空气在不断攫取体温。
卢修安的嘴唇冻得发紫。他从餐厅找来一些桌椅的残骸，堆在一起，试图生个篝火。
这些木头有些潮湿，很难燃烧起来。如果能有法术来帮忙就好了。但莱莉亚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卢修安不好意思把她叫醒。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火点起来。寒意逐渐被驱散，他感觉舒适多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莱莉亚的脸。
卢修安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她还跟母亲一起住在木屋时的情景。那里的壁炉也总是发出温暖的光。母亲伏在书桌上，把脸埋在摊开的纸页之间，熟睡着。
莱莉亚的面容与母亲并不相似，但卢修安对她却总有一种亲近感。
奥图凑到卢修安面前，亲昵地磨蹭着他的脸颊。
***
卢修安听到女孩哭泣的声音。
他低头看地上的法阵。硫磺并没有烧起来。是自己听错了吗？
卢修安走到大门边，探出头向外张望。雾气已经散去，奥图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月光洒在庭院里，把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一个穿着洁净白衫的娇小女孩，坐在池塘边上。金发披在肩膀上，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她背对着高塔，卢修安看不到她的脸。
“妈妈……”女孩啜泣着，双手在眼眶周围揉搓。
她的哭声，在卢修安心中涌起怜意。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莱莉亚。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何况，现在雾气已经散去了，没有危险。他告诉自己。
于是，他挤出门缝，朝那女孩走去。
待卢修安靠近之后，女孩转过脸来。她看起来比卢修安要小上两三岁。天真稚嫩的面孔上，是一双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她的眼眶和鼻尖，都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
“你怎么了？”卢修安问道。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女孩说。眼泪被她的小手揉搓得满脸都是。
迷路的孩子？卢修安回忆起自己曾经迷失在幽影谷中的经历。那时候，多亏他成功召唤出了奥图，才能安全离开。他不禁对这个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感到同情。
“别担心，我会带你出去的。”卢修安朝女孩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
突然，女孩脸上换了一副表情。那是恶作剧得逞般的笑脸。那双原本惹人怜的大眼睛，也露出野兽般的凶狠。
“怎么样，我演得像不像？”
说着，她用力扯着卢修安的手，拖着他跳入池塘。
卢修安猛灌了一口水，鼻腔火辣辣地疼。他不会游泳，只能手脚胡乱挥舞着挣扎。女孩倒是游得很熟练。她拖着卢修安，不断向池塘深处游去。
卢修安勉强睁开眼睛。他正被拉扯着，通过一条淹没在水中的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