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
起初，卢修安以为自己还在那地下的洞穴中。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地面平整而光滑，没有一丝起伏，也毫无缝隙。四周空无一物。
“莱莉亚！”他喊着。
连一点回声都没有。这个空间宽广到令人心悸。
有那么一会儿，卢修安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压抑住恐慌的心跳，呼唤出了奥图。
借着淡蓝色的光，在奥图的陪伴下，他行走着。
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卢修安无法判断自己行走的方向。他无从得知，自己到底是在直线行走，还是在原地兜圈子。
“这里到底是哪儿呢……”他看着奥图，自言自语，“难道，是一个梦境？”
奥图也困惑地歪着脑袋。
一座高塔突然出现在眼前。仿佛是前一秒才刚刚拔地而起。
这正是幽影谷中的那座遗迹。只不过，并不像他先前所见的那样遍布裂纹，盖满青苔。它看起来还是崭新的，棱角分明，砖石表面的浮雕仍然清晰可辨。
厚重的大门缓缓敞开了。门轴的摩擦声并不刺耳，似乎仍然浸润着油脂。
卢修安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十几只火把嵌在墙壁上，整个大厅被照的明晃晃。猩红的地毯上，绘着金色的花纹。墙壁上的黄铜挂饰闪闪发亮。
然而，有一个地方依然笼罩在一团黑暗中，似乎所有光线都在有意地避开那里——正对着大门的宽大石椅。卢修安眯起眼睛，看到一个被黑烟笼罩着的模糊人形，正坐在那石椅中。
“卢修安……”
空洞而悠远的声音，从那团黑暗中传来。
卢修安认得它。那正是曾经占据了自己身体的邪灵。恐慌袭来。他全身的毛孔都在刺痛着，胸口憋闷，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我是……自远古存续至今的存在。我从混沌虚无的世界中诞生，又被流放到这个贫乏之地。”它答道，“曾经，我是墨丘林。而现在，我是你。”
卢修安疑惑地说：“可是……只有我才是我，而你只是你自己。你不是我。”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笑意：“快了，卢修安，快了。等我完全得到你的身体……”
一只长长的黑手，从烟雾中弹射出来。像一只正在进攻的蟒蛇。
卢修安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紧接着，他手脚并用地转过身体，爬起来并撒腿狂奔。
他跑出大门，片刻也不敢停歇。直到身后的高塔完全消失了踪影。
他的步子渐渐慢下来，手心里汗津津。
身边，奥图发出的光芒突然变亮，似乎在发出某种警告。卢修安这才注意到，面前出现了一道铁栏。
而那东西，就在铁栏的对面。
“这是你的梦，你的心灵。你能往哪儿逃呢，卢修安？”它说，“契约已经签订，礼物已经送出。已经无法回头。”
卢修安看着铁栏，心想：这里是一座监狱。
铁栏向上方和左右延伸着，看不到尽头。但一时间，他无法分清，被关起来的到底是那个黑影，还是自己。他感到晕眩。
突然，卢修安听到一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
那是莱莉亚。
***
卢修安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气喘吁吁。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莱莉亚的脸，以及那令人安心的橘红色头发。
这名红发的女巫，正抓着卢修安的肩膀，脸上半是担忧，半是喜悦。她的神色疲惫，眼袋发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合眼了。
“卢修安，你终于醒了……”她急切地说，眼角泛着喜悦的泪。
卢修安含混地应了一声。喉咙火烧火燎的疼。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药师乌约尔家里面的床上。莱莉亚坐在床边，一旁放着热气蒸腾的木盆。药师的老婆抱着孩子，瑟缩在屋子的角落，满脸的惶恐。而乌约尔，则站在壁炉旁边，阴郁地盯着卢修安。
“喂，拿点能喝的温水过来！”莱莉亚一边拧着木盆里的毛巾，一边朝乌约尔吼道。
药师小声咕哝着，拎起炉火边的铁锅。
莱莉亚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卢修安的额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感觉有点晕乎乎的……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来，喝点水。”莱莉亚接过药师端过来的水碗，吹了几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卢修安嘴边。
卢修安捧过碗。水有些烫，他被呛了一口，连声咳嗽起来。
“我说的，是‘温水’！”莱莉亚恼怒地瞪了一眼药师，从后从卢修安手里夺过碗。她把水又吹凉了一些，然后重新递给卢修安。
卢修安小口把水啜饮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些黑色的印记。
他卷起两只袖管。一些黑色的复杂图案，以及不认识的古老文字，爬满了两条手臂，一直延伸到肩膀以上。他掀起上衣。腹部和胸口上也都是。踢开被子。腿和脚上也一样。
除了脸和手掌，他浑身尽是那些黑色的图案和文字。
“这是……什么？”卢修安困惑地问。
“是咒纹。”莱莉亚不安地垂下眼睛，“在你熟睡的时候，他们一点点浮现出来……这些咒纹代表着什么样的法术，连我也看不明白。这一定是夜鸦搞的鬼。”
卢修安摇摇头：“不，应该是‘它’。”
“它？”莱莉亚扬起眉毛。
“在你赶到地下之前，那个叫夜鸦的巫师打开了一个石棺。从那里跑出来一个东西，夜鸦称它为‘邪灵’。它附在了我的身上，还曾一度控制了我的身体……”
莱莉亚屏气凝神，专注地听着。
然而，一阵声响打断了卢修安的话。有人从外面推开房门，正探头朝里张望着。那人看了一眼卢修安和莱莉亚，便扭头对外面的人叫道：“头儿，他醒啦！”
莱莉亚整了整卢修安身上的被子，说：“等到晚一点，你再详细跟我说说吧。”
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一个身披锁子甲的强壮男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锃亮的头顶没有一根头发。脸上，一道醒目的刀疤，从左眼上方一直延伸到下巴。卢修安认得他，那是领主“巨狼男爵”手下的卫队长，人们称呼他为“独眼人”。每当男爵巡视领地时，独眼人都会跟在身旁。
除他之外，还有另外几名卫兵。他们跟在独眼人后面，鱼贯而入。
“跟我们走，女巫。”独眼人说。他一手按着腰间的剑鞘，一手握在剑柄上，看起来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用不着这么紧张，当兵的。”莱莉亚缓缓站起来，回应道，“我说过，等卢修安醒过来，我就会自愿地去见你们领主。我说话算话。”
独眼人瞥了一眼卢修安，说：“这男孩也得一起来。”
莱莉亚愤怒地表示反对：“他还很虚弱……”
但卢修安却从床上爬了起来，努力振作着精神，说：“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我跟你们走。”
卢修安知道，莱莉亚本可以一走了之，免得被这些卫兵的纠缠。但她还是选择了留在这里，照顾自己。“巨狼男爵”是个严苛、难缠的人，卢修安不想让莱莉亚独自面对。
***
他们穿过麦田，爬上城堡所在的山丘。
独眼人和药师乌约尔一起，走在前面。无论乌约尔多么努力地争辩，说自己跟这一切毫无关系，都无济于事。他还是被独眼人拎着领子抓出来了。乌约尔时不时回过头，愤恨地瞧着卢修安和莱莉亚。其他卫兵，则戒备地跟在后面。
在出门之前，卢修安吃了一点东西。现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他觉得舒服多了。幽影谷中发生过的一切都恍若隔世。然而，随着手臂的摆动，那些黑色的咒纹不时从袖口露出来，让他的心情再度下沉。
穿过高耸的石砌围墙后，便进入了庭院。城堡的主体有三层高，两侧是守卫的宿舍，以及一座刚刚修建而成，用来供奉新神的小教堂。在更多卫兵的簇拥下，他们迈上通往城堡大厅的台阶。马夫和女仆们闪躲在一旁，好奇而又畏惧地打量着莱莉亚。
昏暗的厅堂内，人称“巨狼男爵”的领主倨傲地坐在一张大椅子里。一柄宽阔的双手大剑斜靠着扶手。他的胡须经过细心的修剪，丝制上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闪闪发亮的锁甲。背后的墙上，挂有一整张硕大的白色狼皮，它嘴里的尖牙都还完整地保留着。
男爵的脸色暗沉，在狼头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阴郁。
“你还是来了，女巫。”他说，“看来你还算是信守承诺，并没有找机会逃脱。”
莱莉亚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答应了你的队长，会来见你。于是我便来了。”
“很好，”男爵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直勾勾地盯着莱莉亚，“报上名来吧，女巫。”
“我从晨星山而来，名叫莱莉亚。为了追踪一名危险的敌人，来到此地。虽然未能提前征得您的同意，不过事出紧急，希望您不要计较。”
听到“晨星山”三个字，男爵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
大厅内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卫兵们站成两排，通通面无表情。乌约尔吓得伏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
男爵把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良久，他开口道：“那么，晨星山的莱莉亚……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