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卢修安。
然后，他对莱莉亚说：“根据药师的说法，是你重伤了这个男孩，使他昏迷了好几天。是这样吗，女巫？”
卢修安急忙争辩道：“才不是，他撒谎！莱莉亚没有伤我，反倒是救了我……”药师乌约尔在背后悄悄拧着卢修安的大腿，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卢修安完全置之不理。
“那你说说看，犯人到底是谁，男孩？”男爵问。
“是另一个巫师，高个子的男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孩。村里的铁匠曾见过他们。”
男爵若有所思地捻着胡须，说：“原来他们真的是巫师……我还以为，铁匠只是夸大其词。那他们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时间，大厅陷入沉默。人们屏息等待着男爵的宣判。
但不一会，莱莉亚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既然事情都已经搞清楚，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放我离开就好。”
听到这番话，“巨狼男爵”一时吃惊，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卢修安无法判断，他到底是真的觉得有趣，还是在掩饰怒火。
笑声平息之后，男爵缓缓开口道：“你应该知道，配合审判团抓捕异端，是每个领主的义务。还是说，你有信心击败这大厅里的十几名守卫，然后全身而退？”
莱莉亚扫了一眼那些站成两排的守卫，答道：“这应该不难。”
那个被称为“独眼人”的壮硕队长，满脸轻蔑地盯着她，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他一定觉得，莱莉亚不过是在放大话。“既然如此，就让我会会她吧，大人。”他不服气地说着，把手伸向了剑柄。
男爵抬起手，制止了他。
“我不怀疑你，晨星山的莱莉亚……晨星山的巫师法力高强，久负盛名。即便在今时今日，也不容小觑。我听说，就连那些审判官，也对你们有所忌惮。倘若你真的是从晨星山来的，那我也不想得罪。更何况，我的家族也与晨星山有一点渊源……”
“哦？”莱莉亚好奇地扬起眉毛。
“二十多年前，我父亲曾追随先王，准备征讨北方诸国。那时，新教的祭司还没来到我们的土地。临行之前，父亲去到晨星山，寻求你们‘巫首’的预言。她对我父亲说：‘若你被乌鸦惊醒，就丢掉宝剑，脱下盔甲，向东方行走。’”
“这的确，是‘巫首’大人她的说话风格。”听到这里，莱莉亚笑着说。
卢修安听得聚精会神。他期待着这个故事的后文。
男爵继续说着：“战争打了好几个月。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之后，父亲率领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战场上堆满尸体，我父亲也力竭倒地。食腐的乌鸦啄醒了他。于是，他想起了预言，边按照吩咐，扔掉镶着宝石的剑，脱下绘有纹章的盔甲，离开战场，向东面逃离。敌人到处搜捕着残军。所幸，他把剑和盔甲都丢弃了，所以没人认得出他。为了避免暴露口音，我父亲还伪装成一个疯癫的哑巴。好不容易，才与国王的队伍汇合。当时，人们都以为他早就阵亡了。”
他的故事说完了。卢修安不禁开始琢磨，晨星山“巫首”的那番话，到底是依靠法术而得来的预言，还是说，她只是太过聪明，预见到了战争的走向？
莱莉亚躬身向男爵行了个礼，说：“如此说来，我们晨星山，的确有恩于您的家族。高尚如您，想必不会为难我。我自会择日离去，就当我从未来过这里吧。”
男爵摇了摇头：“晚了，我的人已经去向审判团通报了。估计只要一两天，就能赶来这里。到时，如果他们发现，我竟然让你大摇大摆地走了，那可就麻烦了。”
莱莉亚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说：“哪里，我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脱呢。守卫们通通被我打得遍体鳞伤，你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男爵意会了她的话，叹了一口气。他对独眼人使了个眼色，说：“那就来试试她的身手吧。”
***
卢修安和其他人避让到一边，为他们留出打斗的空间。独眼人摩拳擦掌地走到莱莉亚面前。看来，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不管男爵大人是否真的想放你走，我都不会手下留情的，女巫。”
“但我会的。你放心，我不会伤及你们的性命。”
莱莉亚根本没把面前这个壮汉放在眼里。
独眼人怒不可遏，大声吼道：“死了可别怪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剑，朝莱莉亚平挥过去。莱莉亚灵巧地后退，避开攻击。
其他十几名守卫，也纷纷握紧武器，靠近过来。
莱莉亚把手杖横在身前，压低姿势。
“一起进攻，别让她有念咒的机会！”独眼人命令道。
守卫们一起紧逼过来，将莱莉亚围在中间。一开始，他们此起彼伏的攻击，让莱莉亚疲于应对。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剑或长矛戳中。但这种劣势并没有持续很久。
发动了手臂上的一道咒纹后，她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快到产生了残影。看上去，就像有好几个人在同时闪躲和招架。
面对这种异常的速度，守卫们胆怯起来，逐渐拉开了距离。只有独眼人是个例外。他两只手一起握住手里的长剑，眼神凶煞。
“就算你很快，但手里拿的也只是根木棍罢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放着狠话，“看我把它劈成两截！”
话音未落，他举剑，迎头猛劈下来。
莱莉亚并没有闪躲。她的手杖发出红光，如同烧热的金属。手杖与剑刃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独眼人的进攻被弹了回去，莱莉亚却纹丝不动。
她大喝一声，用手杖挥出一个圆弧。沿着她挥舞的轨迹，带着火花的热浪袭向所有的守卫，将他们通通掀翻在地。包括独眼人。紧接着，他们手里的武器开始冒出热气，变得通红。被烫伤的守卫们叫嚷着，把剑和长矛都扔在地上。
面对莱莉亚，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卫兵，全无还手之力。卢修安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着钦羡的光芒。
莱莉亚收起手杖：“好了，比试也比试够了。老实一点，都让我来打一顿吧！别担心，我只会给你们留下点皮肉伤。等那些审判官来了，能让他们看得到，就够了。”
***
经过莱莉亚的一番“温柔教训”，守卫们脸上多多少少都挂了些彩。
“巨狼男爵”缓慢但响亮地鼓着掌。
他开口命令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在奇怪的咒语下，我的卫兵们通通败下阵来。非常遗憾，只能任由女巫逃掉。你们都不知道，她到底逃向了哪个方向。明天或者后天，等审判官来了，谁要是说的不一样，就别怪我不客气……”
守卫们纷纷表示听令。但唯独独眼人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对了，她还抢走了我们的一匹好马呢。”男爵补充道。
莱莉亚躬身表示感谢。
这下，莱莉亚真的要走了。卢修安心里一阵失落。等她走了以后，自己会重新回到那痛苦、乏味的每一天吗？不，自己已经不同了。他想到自己浑身上下那些不祥的咒纹，一时间不知所措。
莱莉亚似乎知道卢修安心里在想什么。她径直走到他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
“还有一事，领主大人……我必须带上这个男孩一起走。”莱莉亚温柔地看著卢修安的脸，“你愿意跟我去晨星山吗，卢修安？”
听到这句话，卢修安惊讶地看着莱莉亚，心脏怦怦直跳。他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然后，两人一起抬头看着男爵，等候他的回答。
“给我一个理由。”男爵沉吟道。“您是个尊重传统的人，”莱莉亚说，“千百年来，晨星山的巫师四处游历，寻找拥有魔法潜力的孩子，并将他们带回去训练。这些孩子生来就具有神秘的力量，如果未经指导，会很容易令自己和周围的人陷入危险。”
她捏着卢修安的手腕，抬起来，向男爵展示那黑色的咒纹。
“这个孩子极具天赋。这些咒纹，就是明证。”
男爵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的确是一项悠远的传统。面对这些异禀的孩子，新教的处理方法却简单粗暴得多。那就是直接把他们烧死。如果你能把他带走，对这男孩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卢修安的血液燥热起来。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七杨树村了。跟莱莉亚一起。而且，是去晨星山，去学习法术！
但乌约尔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想必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这可不行，男爵大人……我孩子是我的学徒，住在我家已经四年了。我对他视如己出，爱怜得不行呐，大人。今天，突然说要把他带走，简直是要剜掉我的心头肉。”
他扭头看着莱莉亚，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至少，得给我一点补偿才行。让金钱来缓解我的悲痛……”
男爵眼神阴翳地盯着乌约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得了吧。平日里你怎么对待这孩子，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那终归是你的家事，所以我从未过问。人要懂得羞耻，药师。”
巨狼男爵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充满威严。乌约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低下头，冷汗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
卢修安和莱莉亚一起，乘着男爵赠送的栗色马，踏上林荫大道。
马掌上刚刚钉过一副崭新的蹄铁。马儿跑得欢快，健步如飞。马鞍两侧，挂着男爵为他们准备的一些旅途用品。
卢修安搂着莱莉亚的腰，坐在后面。橘红色的头发不停在他面前晃动，弄得他鼻尖发痒。
那个夜晚，在地下洞窟中发生的一切，卢修安都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莱莉亚。当听说他和夜鸦是“墨丘林的后裔”时，莱莉亚着实吃了一惊。但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
“晨星山在哪个方向？”卢修安问。
“在东边……夜鸦的能力远远超出我的预期。很显然，他在密谋着一些很可怕的事。我必须返回晨星山，向‘巫首’求教。关于寄宿在你身体中的邪灵，以及那些黑色咒纹，也要请她来看一看。”
每当想起那个邪灵，卢修安心中就会涌起不安。
“不用担心，”莱莉亚安慰道，“‘巫首’是现今世上，最有智慧的女巫。她一定能解决好这一切。”
“那……连我母亲在哪里，她也会知道吗？等到了晨星山，我一定要问问她。”
“也许吧，虽然我没有听过‘海蛇’这个名号……你的母亲曾经重伤过那个夜鸦，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巫。”
听到她这么说，卢修安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他高兴地发誓：“等到了晨星山，我一定要学会许多厉害的法术。然后，去找我的母亲。”
莱莉亚把缰绳握得更紧了。她身体微微前倾，马儿加快了速度。
她的语调高昂而坚定：“我一定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的，卢修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