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安坐在吧台边上，咀嚼着一只猪肉派。
“如何，味道不错吧？这猪肉派，可是我们店的招牌。”店主自豪地说，“要不要再来点啤酒？我在酿酒的时候加了橡果，味道很特别哟。”
原来如此。“野猪与橡果”。他终于明白了这家店名称里的含义。
“再给我来一只派吧。”他说。
“嚯！年轻人，看你个子瘦瘦小小的，饭量倒是挺大！”
卢修安摇摇头：“你的派分量够足啦。但跟我同行的人还没吃晚饭，我要给她也带一只上去。”
角落里，那个奇怪的大汉仍然在盯着卢修安。
一开始，这让他很不自在，但被盯久了，也就习惯了。大汉一直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卢修安看着店主，压低声音问道。
店主瞥了一眼大汉的方向，悄悄地说：“我也不清楚呢。那个北方佬，已经在店里住了好几天了。话不多，也从不赊账，就是总爱盯着别人瞧。他说自己是个雇佣兵，正在这里等人。此外，就是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像什么‘试炼’啦，‘灾祸’啦……总之，神神叨叨的。他肯定是来自某个蛮荒的部落。这些北方佬，在天寒地冻、鸟不拉屎的地方住久了，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说完，店主摇着头，去厨房拿派了。
一个来自北方的雇佣兵！听说，北方的战士个个勇猛过人，能够以一敌十。这世界上，真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卢修安心想。如果自己一直待在七杨树村，肯定没有机会见识到这样的奇人。
突然间，旅店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几个嚣张跋扈的人闯了进来。
看到他们的装束，卢修安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进来的一共有六个人。五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一位身穿红袍，祭司模样的年轻女子。骑士们个个配有长剑，穿着亮闪闪的胸甲，背上还有一面圆盾。女子则看起来很年轻，应该还不到二十岁，波浪般棕色长发披散在肩膀。她的皮肤细嫩，举止优雅，一看便是贵族出身。
他们的盔甲和衣服上，都绘着特殊的纹章：一把被火焰包裹的宝剑。
是审判团。
卢修安紧张起来。他想立刻跑到楼上，通知莱莉亚。但是，骤然起身，又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压低脸庞，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机会。
领头的那名骑士，下巴满是胡茬，眯着眼睛，一脸凶相。在他的注视下，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桌客人识趣地让出了位置。骑士挥着手肘，将桌上原有的盘子、酒杯全都扫到地上。他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翘起腿，把皮靴搭在桌子上。
“酒！”他命令道。
店主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溜小跑到酒桶边。
“你确定，女巫和男孩是往这个方向逃了吗，黛儿？”领头的骑士歪着头，对那名女祭司说。
“是那名脸上有伤的守卫，私下里告诉我的。应该没有错。”
名叫黛儿的红袍女子回答道。她的语气里带着鄙夷和冷漠，看来，她对这位骑士并没有多少好感。
这些审判官，正是追着莱莉亚和卢修安而来的。根据他们说的话，一定是那个独眼人不甘心败给莱莉亚，才告密的。卢修安不禁在心里咒骂起来。
“哼，要我说，咱们就随便在村里抓个女人，再抓个孩子，烧了交差算了。只要我们都不说，谁又会知道呢？何必费这么多麻烦，非要追到他们？”骑士说。
黛儿被他的话激怒了。她满脸通红，呵斥道：“你好歹也是个骑士，就没有一点荣誉感吗？”
“荣誉？得了吧，我加入这个所谓的‘审判团’，就是为了赚钱的。”他不屑地反驳道，“我手下的兄弟们也都一样。烧死的‘异端’越多，赚的金子就越多。也只有你这个天真的贵族小姐，会关心到底谁该烧，谁不该烧……”
黛儿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好啦好啦，大小姐。我们还不是照你的吩咐，一路追过来了嘛。唉，摊上你这么个祭司，真够我们倒霉的……”
店主战战兢兢，用托盘端来了几杯啤酒。骑士们纷纷痛饮起来。
机会来了。
趁着他们还在喝酒，卢修安从吧台边的座位上滑下来，轻手轻脚地朝楼梯靠近。但还没走几步，身后的一位骑士叫住了他。
“嘿，那个男孩！你要往哪跑？”
卢修安不得不停下来。
“转过脸来！”那个声音命令道。
卢修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他的脑子飞快运转着，试图想出脱身的办法。
叫住卢修安的那名骑士走上前来，狐疑的打量着。突然，他大叫起来：“老大！他的眼睛是紫红色的！这就是我们正在抓的男孩！”
糟糕。
卢修安拔腿便跑。然而，还没跑到楼梯，他就被人一把抓住了后领。
***
骑士们纷纷拔剑出鞘，向卢修安靠拢过来。
“哦哟，你这小巫师胆子还挺大嘛，居然还大大方方地住店。”为首的那名骑士说，“你的同伙，那名红头发的女巫呢？”
卢修安没有回答，而是竖起了一根食指。
由于不知道他要施什么法术，骑士们忌惮着后退了半步。
按照莱莉亚教的，卢修安感受着空气中的以太。“哈斯塔”和“阿卡夏”聚集起来。
他的指尖冒出一丝微弱的白烟。
骑士们愣了片刻，然后一起爆发出狂笑。
“哎呀呀，好可怕的魔法哟。吓得我都要叫妈妈了。”有人嘲讽道。
但卢修安不为所动。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更多的以太被吸引到他的指尖。我需要更多的“阿卡夏”，卢修安心想。他回忆着自己在马背上冥想时的感觉，想象原本宁静的以太聚集成一个漩涡，然后转变为混乱无序的形态。
成功了。
顷刻间，白烟变得刺鼻而浓烈，转眼就充满了整个房间。所有人都剧烈咳嗽起来，烟雾和眼泪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卢修安掩着口鼻，闭上眼睛，摸索着爬上楼梯，狂奔向他和莱莉亚的房间。
莱莉亚刚刚洗完澡，脸上还红扑扑的。
“怎么了，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切地问。
“审、审判官，追到这里来了！”
莱莉亚叹着气，拿起手杖：“刚洗完澡，又要出一身汗了。”她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那柔软的床铺。在舒服的床上整夜安眠的愿望，已经彻底落空了。
楼下的混乱还在持续着。他们听到，一些人在呼喊、咆哮，木头的桌椅被打碎，以及金属的碰撞声。这混乱的起因，并不仅仅是卢修安放出的烟雾。
下面正在发生战斗。有人正在跟那些审判团的骑士交战。
卢修安和莱莉亚对视了一眼，谨慎地走下楼梯。
烟雾已经散去了。旅店的一楼一片狼藉。
店主和客人们早已逃到外面去了。那名魁梧的北方佣兵，正双手握着斧子，站在房间中央，带着刺青的脸上沾满血迹。周围，是被掀翻或撞碎的桌椅。地板上洒着食物和啤酒，以及，一滩滩的血液。
那五位审判团的骑士，已经七扭八歪地躺倒在地。他们的肩膀、胸口，或者手臂上，留下了许多深深的伤口。毫无疑问，都是被那只沉重的斧子劈砍出来的。
除了佣兵之外，仍然保持站立的，就只剩那个名叫黛儿的祭司了。
黛儿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但仍然勇敢直视着眼前的魁梧大汉。
佣兵甩掉沾在斧头上的血液，对着黛儿开口道：“这些都是毫无荣耀的渣滓，根本称不上战士。但你跟他们不同。你重视荣耀，称得上是战士——虽然，看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雄浑而敞亮。
“我不会杀你。虽然我并不信奉你的神，但不管是哪个神的祭司，都值得尊重。”
黛儿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来自身体的颤抖，说：“这几个人，的确曾犯下许多滥杀无辜的罪行……但是否应该得到惩戒，应该交由真神来审判。你今天所做的，不过是犯下杀人罪行罢了。”
“哦？那说不定，今天遇到了我，就是你的‘真神’为他们安排的惩罚吧。”
黛儿一时语塞，咬紧了嘴唇。
卢修安和莱莉亚仍然站在楼梯边上，静观其变。他们还无法判断，这个孔武有力的佣兵，到底是敌是友。但是，他的话语里蕴含着坦荡。这让卢修安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
佣兵转过身来，朝着他们俩眨了眨眼睛。
“来自北方的战士，”莱莉亚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你的勇武让人印象深刻。可否请教你的姓名？”
佣兵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这是一次简单的行礼。
“我的本名很特别，无法用你们的语言念出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石东’。”他说，“我已经寻找、等待你们很久了。”
“你认识我们？”卢修安皱起眉头，困惑地问。
石东摇了摇头：“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我所寻找的就是你们。灾祸将临，必须尽快完成我的试炼。为此，我已经四处流浪了许多年。但今天，就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你们！试炼终于开始了！”
他开心地咧开嘴，满脸洋溢着兴奋。
卢修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看了一眼莱莉亚，发现她正咬着拇指，陷入沉思。
先前逃到外面的人们，正通过门窗窥视着。卢修安扯了扯莱莉亚的袖子，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赶紧离开这里。”莱莉亚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石东把斧子扛在右肩上，说：“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
***
在人们惊恐的注视下，他们把牵出马匹。
石东的马高大、黑亮，与魁梧的佣兵非常相称。只不过，性子有些躁烈。它的鼻孔不耐烦地出着气，前蹄在地上划来划去。石东轻轻拍着马背，耐心安抚着它。
黛儿从旅店里走了出来。
她笔直来到三人面前，一一凝视着他们的脸，说：“真神已经向我发出谕示——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