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白骨构成的庞然大物，潮水一样前进着。
它们踏过平原，又漫上连绵起伏的丘陵。如同一群迁徙的兽群。卢修安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漫山遍野的白骨，覆盖了数公里的距离。它们正朝着三人所站的方向汹涌而来，比策马奔驰的骑兵更快。
逃跑，显然是来不及了。
莱莉亚跳下马。她伸手在半空划出法阵，然后念动咒语：“至暗时刻总有良机，危难之人将获庇佑。”话音刚落，一只明亮的光球悬浮在她的手杖顶端。然后，光球逐渐膨胀，将卢修安、石东和马匹都笼罩其中。
这是一个球形的防御护罩，玻璃一样透明。表面流光四溢。
白骨巨兽们越来越近了。卢修安已经可以看清它们的样子。
这些怪物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像四足的野兽，獠牙直挺挺前突；有的像缺肢断臂的巨人，头上顶着一只硕大的骷髅，手里还握着另一个；还有的，人形与兽形连在一起，轮廓既像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又像传说中的半人马。
它们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狂奔。速度较快的，会把挡在前面的怪物撞散架；体型巨大的，会把不幸落在脚边的同类踩碎。不过，那些碎掉的骨头一旦落地，又会彼此拼合到一起，成为新的形状。
“我见过它们。”莱莉亚看着这逐渐逼近的白骨军团，脸色煞白，“它们正是栖息在晨星谷附近那处他方里的怪物……”
“可是，鬼怪不是都无法离开他方吗？怎么……”
莱莉亚摇了摇头：“并不是它们离开了，而是整个他方都在移动！怪物们只是被以太裹挟着，不得不跟着迁徙罢了。”
在这危机的局面下，石东却摩拳擦掌起来。显然，他是那种越是在在生死存亡关头，就越是兴奋地人。“他方还能改变位置？从没听说过这样奇怪的事！” 他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相信。”莱莉亚正色道。
他挥舞着斧子，热起身来：“你的魔法护罩，够坚固吗？该不会让我没有机会大展身手吧。”
“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莱莉亚说着，拉着卢修安的袖子，把他扯到身边，紧紧揽住，“离我近一点。”
“让我也来帮忙吧。我该做点什么？”卢修安看着她那不安的脸，问道。
“把奥图叫出来，看情况随机应变……”她说。
卢修安点点头，开始施法召唤奥图。
***
冲击来了。
白骨的洪流席卷了他们。莱莉亚张开的护罩，就像一个微小而脆弱的泡沫，迎面抵抗着汹涌而来的浪潮。
一只接一只的怪物，不断撞上护罩的外壁。撞击处，接连不断地闪烁出刺目白光，将撞上来的怪物们打碎成一根根凌乱飞散的骨头。但随着时间推进，护罩的正面咔咔作响着，出现了许多裂纹。
莱莉亚手忙脚乱地，将能量汇聚到抵挡冲击的正面。护罩的厚度不再均匀，侧面变得稀薄。一些飞溅的尖锐骨片，穿透了薄弱处，进入了护罩的范围之内。然后，那些骨片互相靠拢，组合成一只只小型的怪物。
石东大吼着，挥舞斧头，将它们一一打散。然而很快，它们又会重新组装起来，没有尽头。
“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得想象办法。”莱莉亚咬着牙，双手紧紧握着拄在地上的手杖。
卢修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道：“莱莉亚，你能带着护罩一起移动吗？”
“可以。”
卢修安点了点头，说：“这些怪物，似乎只是在急着赶路，并没有特别在意我们。只要我们能避开冲击，就够了。”
他转过头，对着奥图命令道：“奥图，快去找一个可以让我们躲藏的地方。”
奥图点点头，急匆匆地窜出了屏障。在持续行进的白骨中间，它灵巧地穿梭着，逐渐远去。
莱莉亚额头上渗着汗珠，整个身体都在吃力地颤抖。石东的斧头生风，他在不断将护罩内陆续生成的怪物清扫出去。受到惊吓的马匹，在护罩之内胡乱地奔跑跳跃，躲避着飞溅的骨片。
快一点，快一点，奥图！卢修安心里默念着。
奥图回来了。
它心急火燎的摆动着尾巴，不断示意着一个方向。
“我们走，莱莉亚。”卢修安说。
跟着奥图的指引，一行人开始缓慢移动。
他们抵达了一处岩洞。洞口正好背对着白骨军团行进的方向，躲在里面，就不必承受那无休止的冲击了。
不断有怪物从上方的丘陵摔落下来。骨头散落在洞口，然后又重新组合起来，沿着先前的方向继续狂奔。
短暂喘息之后，卢修安不由得又担心起来。怪物们似乎永无止境，整个岩洞都随着它们轰鸣的脚步声而震颤。他真怕这样的震动，会使整个岩洞都塌陷下来。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呢……”他自言自语着。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人知道，一整个他方为何会突然开始移动。
“它们在想西南方向前进……”莱莉亚说，“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那就糟糕了。”
“是啊，”石东表示同意，“西南，是王都所在的方向。”
卢修安壮着胆子，走到洞口边缘。
放眼望去，视野里全都是白茫茫、不断晃动的白骨。
在那些匆忙行进的兽群中间，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它遮天蔽日，将一道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地面。狂风卷动。凄厉的鸣叫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卢修安头痛欲裂，他紧紧捂住耳朵，抬起头。
一只全无血肉，仅有白骨的巨龙，正划过天空。
它缓慢地扇着翅膀，骨头间附着的翼膜满是破洞。透过胸腔周围的肋骨，卢修安可以看到它摇摆扭动着的脊椎。头上，一对白色分叉的角向后伸展。
卢修安张大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莱莉亚和石东也是一样。
胸腔在颤抖，仿佛在与骨龙的鸣叫声共鸣。卢修安的手脚冰冷，后背冒出冷汗。
身体内的邪灵在蠢蠢欲动。
卢修安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它。
***
白骨军团已经彻底远去了。空气中混乱、阴冷的以太，也恢复了原样。
卢修安和莱莉亚的精神，仍然停留在震惊中。直到石东在耳边大喝一声，他们丢掉的魂儿才重新返回身体。
即便是刚刚离开七杨树村，对外界仍然所知甚少的卢修安，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整个西银国，甚至整个世界，都即将发生剧变。
三人跨上马，加快速度，向晨星山赶去。
一路上，原野和山丘，都被践踏得满目疮痍。
树木倾倒，巨石破碎，野草都被连根翻起。
狂奔了一天一夜后，他们经过一座被彻底摧毁的村庄。这里只剩些残砖碎瓦，连同血肉模糊的断肢一起，被踩踏进泥土里。
食腐的乌鸦成群结队，马匹经过时，纷纷惊飞起来。
卢修安掩住口鼻，阻挡着空气里那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莱莉亚嗫嚅着，眼角泪花闪烁，“这个村子的人，跟晨星山关系很密切。以前当学徒的时候，我曾经好多次溜出山来，到这里来玩耍……”
卢修安不知该如何安慰莱莉亚，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石东抽抽鼻子，若有所思。他低声说道：“‘他方异变之时，末日便会来临’……难道，真的会像那些新教的祭司们说的那样？”
“那是什么意思？”卢修安问。
“难道你没听过吗？”石东看着他，说，“信奉新教的人经常说，终有一天，末日会降临。届时，恐怖莫测的他方，会扩散到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发生的，是他方的‘移动’，并不是‘扩散’呀。”
石东叹息着摇摇头：“今天是这样，但是明天……谁知道呢，卢修安。谁知道呢。”
他们继续前行。
卢修安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晨星山那白雪皑皑的顶峰。入夜后，山腰处闪烁着几盏昏黄的灯火。
很快，他们就会抵达目的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