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刚到衙门，我没有换上官衣就走去了大堂。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急事’，再一个则确实是因为衙门已经闲到根本没人来击鼓鸣冤的地步。
“呦！四爷，今天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啊~~~~”四爷一脸死相，摆弄着手上那根已经干了墨的毛笔。“简直是让我闲的难以置信，我明明无事可做的把近几年的账本全部核对了一遍，可到头来这闲暇的日子也才只过了一周而已。”
你到也还真是闲的了。。。
不过倒也难怪，一天到晚都工作虽然会让人吃不消，但那一天到晚都在工作的人却突然让他闲下来则也是件难事。
“嘛，闲暇有什么不好的？过两天咱们可以去郊外踏踏青什么的，虽然现在是冬天。”我做到椅子上，晃了晃茶碗，感觉到里面并没有茶水。“其他的先不提，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我应该是休假。”
《大明律》规定的假日是少之又少的，一年到头来也不过只有五十日左右。
“你并没记错，不过如果这件事情不让你早一点知道的话，八成你会后悔的。”四爷把话撂在那里，随手把一封信扔到我的桌案上。“今早送来的，你看看。”
“嗯？什么事情啊，还卖上关子了。”我怀着轻松的心情把信翻过来，看了眼信封上的落款——浙江监察御史 王广原
“啪”，我一下子把信封拍在了桌案上，双手撑着桌子，我敢打赌我此时的表情就像是樵夫看见大虫一样。
“不看看吗？”
“不，不用了。看到落款我就明白个大概齐了。”我反复进行着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够平复一下心情，勉强还能说出几个字。“来巡察的？”
“也叫廉察。”
“不是一个意思吗？！”此时的我与刚来的时候的我形成了一个大反差，全身都一下子没有了劲。“。。。。说白了就是来抢钱的？”
四爷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说实在话，上面来人巡察工作我们其实是不怕的，甚至还是有些高兴，毕竟自己在这段时间也确是干了点为人民谋福利的事情。我们怕的，是巡察这一路下来的花销，实际上这所谓的‘巡察’，不过是观光游览外加受点贿赂的闲游而已。
我的这一判断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有亲身体会的。
那是去年的时候，我刚上任没有多长时间，便听四爷说上面来巡察，叫我多做准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当回事，只等监察御史来。等人到了，我算是傻眼了。
上来先不说视察，而是先问问这里的酒楼哪里好，闹市怎么样。我随口说了说，他便要我带他去看看。一看不要紧，连吃带喝还再玩，花的全是我自己的钱。等那人要走的时候还一直对我说着有关‘升官啊’一类的话，并不停使着眼色，我自然是没看懂，好在四爷小声对我说了句‘掏银子’，我这才慌慌张张拿出一锭银。就算是这样无微不至，那个监察御史还不满意了。
所以回头我等来的反馈不是表扬信，而是责备单。上来一条就是‘巡察官员来访竟无仪仗队迎接。’，想到这里我就又是不住的叹气。
但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也是这种不上不下的高级地方官员，品级低却权位高。长期飞扬跋扈，无理要求一大堆。但作为知县的我则是不敢吱声，即使这样掉块肉都得算是便宜的。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来抢钱的，不过啊~~~”四爷的表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我也能感觉出他也有点抑郁。“这次可别像上次那样犯傻，一锭银子？你打发要饭的那。”
“你在说什么呢？！我一个月才只有七点五石米，折合成银子也才十五两。我那个时候可是一下子给出去十两呢！”
也许这话由我自己来说不太好，但我姑且还算是清廉的。所以光靠大明朝的微薄俸禄过活的我拿出那十两银子就相当于是白干了半个多月，当然这还不算巡察中的那些花销。
“嘛，你说的我倒也可以理解啦。而且也正是因为油水太少，所以这一年来人家都不来巡察了。”四爷似乎是坐僵了，扭了扭身子“这下子离你升官的路途又远了一步咯~~~”
升官。。。吗。我倒觉得这种钱堆出来的官儿不升也罢。
“可为什么这次又来了？竟给我找事儿。”
“这次之所以来巡察，是因为巡察御史换人了。你看那个信封上的名字不觉得有些陌生吗？”
“换人了？”
我又把信封拿了起来，上面确实写着‘王广原’这个让我陌生的名字。
“半年前换的，之前的那个人托了托关系，去京城了。现在八成在吏部吧。”
那可真是肥差啊，吏部的话自然想捐官的人都会去那里送钱吧。
“至于现在这个，”四爷继续说“也和原来那个差不多，这半年来基本是把咱们这片转了个遍，算算的话也只剩咱们这里了”
“诶~~~~”
对于这个世道，我不禁叹了口气，暗暗觉得大明朝可能真的有些腐坏了。
“说来你们知道吗？这半年来咱们这片儿的倭寇越来越猖獗了。”
一时的安静，使一旁那些围在火盆边上的衙役们的闲谈话语传了过来。
“嗯？东瀛人吗？”
“哪有那么多东瀛海盗啊~~~~还不都是那些批了层‘倭寇’皮的山贼地痞？”
“是呀，但也别小看他们。据说现在已经有几百号人了，都是亡命之徒。”
“我还听说他们似乎还和当地的官府串通了。”
“别瞎说，官员串通倭寇可都是要。。。”那个人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那边的，适可而止啊~~~厂卫的人就喜欢听见别人说这些。”我听了半天，见他们开始谈到敏感的话题了，我这才制止他们。
东厂锦衣卫的人遍布全国，谁知道他们在哪里？到时候要是出了事谁都挽回不了。
虽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但对于他们提到的串通倭寇的那些官员，我是不太理解的。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呢？
那些衙役们见我发了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烤火。
“不过咱们是不是也该小心点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倭寇就来咱们这里光顾了。”四爷虽然这么说，但我丝毫感觉不到他话中的危机感。
“诶，那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咱们要想的是怎么接待好上面来的人。”我从桌案底下拿出上次去茶庄买的那一小包茶叶，打算奢侈的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话说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后天，信里写着呢。”
“后天？！怎么这么赶？”我激动的差点把茶叶洒在地上。
“对了，还有。说是让你到时候要找个护卫陪同。”
“护卫？”
又是一个我想都没想到的要求。
“嗯，毕竟就像刚才衙役们说的，倭寇猖獗。所以提出护卫陪同的要求倒也可以理解，而且你自己也需要一个吧。”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衙役身上，谁知本来还挺活分的他们一下子蔫了下来，别过视线去。
。。。。。。这群家伙，平时白养你们了。给赏钱的时候那叫个高兴，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到直往后退了。
“所以说我去哪里找护卫去啊。”我重新转会来头看着四爷。
“咱们县虽不大，但姑且是有几个小镖局的，去那里请几个人不就行了？”
“又要花钱啊~~~~”对于这个额外支出，我是一百个不愿意。
“花这点钱就抱怨的话等那人来的时候你还活不活啊。”
“不活了。”
“不要任性啦~~~这点钱还只是个开始。等他来了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呢。”四爷拖着我往门口走，“总之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现在就去镖局那里看看吧。”
。。。。。诶~~~~我的茶还没喝呢。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们还是去镖局走了一趟。
但很快的，我们就把那几个小镖局溜了一圈，灰溜溜的走在大街上。
“太贵了！！居然要这个数！”我模仿着刚才镖局的人比划着要价。
虽然我出得起，但如果我把钱花在这里，这个月基本就要白干了。可不管我怎么讨价还价，就是不给降价。
“虽然没你那么夸张，但从性价比的方面来说确实是贵了。”四爷散漫的甩着双臂往前走。“不过这样的话怎么办？不找镖局的人就没别的好去处了。”
“嗯~~~~”你问我也没招啊。
后天，怎么办啊~~~感觉到时候要抓瞎了。
————呼嘘~~~~~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尖锐而并不刺耳的哨声，貌似是竹哨的声音。
“这个声调！”这个很平常的哨声，却让一旁的四爷突然骤起了眉头，定住了脚步。
“怎么了吗？”
四爷看向我，展露出我很少能看见的锐利眼神说道——
“你夫人可能有危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