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女孩睡了吗?”来人问,他两手拿着大杯咖啡,轻轻地把杯子放在桌面上。
“啊,睡了。”对面的旅人说。旅人身着灰色的风衣。尽管衣物已经显露出疲惫的征兆,但旅人的语调却是慵懒而非疲倦。
以上仅仅是对现象的描述,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一旦加上了对于现象的归纳(或曰之为推理),现象便堕落为意向。换言之,没有一种归纳与推理是不带主观偏见的。
因此,当一副旅店主人模样的来人轻快地坐在旅人对面,店里的女仆对旅人下了简单的判断:有钱或有闲的旅人,而并非为了生计奔波的商旅。
“那家伙,真是个十足的大小姐。”旅人接过咖啡,抱怨着。
“是吗?”店长随意地附和着。
“是啊。”旅人一只手搭在椅子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挠了挠头发,偏转头去,望了望窗外——染上水汽的玻璃外飘零着白色的精灵——真是少见,下雪的巴黎。
“要出巴黎吗?”店长问。
“恩,赶路。”旅人说,然后从风衣口袋中掏出小说,沉默地读了起来。
“还是很在意,”店长挑起了话题,“那位大小姐是魔法使?”
旅人突然比沉默更沉默,沉默地合上小说,再度拿起桌上的咖啡,只瞥了店长一眼。
“怎么,我一向以为Limbo的亡灵都很健谈。”店长笑了笑,玩起了手指头。
“所以,”旅人突然开腔,“您是哪位?”
“我哪有什么名号。”店长说,“我只不过是城市边缘一个旅店的店长。您的存在比我实在的多,亡灵先生。”
“实在?”旅人突然绽出微笑,好像是什么恶作剧即将得逞。他放下了咖啡杯,伸出了右手,“幸会。”
店长挑了挑眉毛,伸出了手,即将握住的时候,整个手掌却穿过了旅人的手——就像两辆马车擦肩而过,坐在车内的人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怎么?”旅人收回了手,“实在吗?”
“当然。”店长也收回了手,“这可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说?”旅人仿佛确认了店长并无恶意——我已经说了,这是归纳,或推理——并无实在的意义。
“您去过伦敦吗?”店长说,“在雾天?当你穿过雾霾的时候,是您更实在,还是雾更实在呢?”
旅人不语。
“当您的手掌穿过我的手掌的时候,难道不是您更实在吗?”店长又说,“您说,不是吗?”
”谬论。“旅人道,”我可以反过来说:是你的手掌穿过了我的手掌,因而你比我实在。“
”哦!“店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是啊。一样的动作,却推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真是十足的谬论。若如你所言,我比您这位亡灵更为实在,那么换言之,雾霭比我实在吧?因为,也可以说是雾霭穿过了我啊?不是吗?按照您的相对性逻辑?“
旅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带着微笑再度开口:”语义矛盾,很有意思。能告诉你的名字吗,店长?我曾师从普罗泰戈拉,您呢,自学成才?“
”我已经说过了,“店长双手十指交叉,目光深邃无比,”名字没有意义。你已经见过乌鸦爵士了吧?他是妄语者,而我是反语者。老师?生活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