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之卷
十月，金黄色的枯叶铺满了那条回家的小道。她与我并肩走着，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这是她生病的第七个月。
我装作没有看见她那逐渐变差的脸色，和大不如以前的活泼。
“最近化疗次数变得多了起来了呢。”
她有些不开心地说着。
“这话被你说的像是在抱怨家里的宠物不听话一样。”
虽然比较担心，但是我不会表现出来。
“看来，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呢～”
她把双手背在脑后，脸上带着轻描淡写的笑容。
那在夏天时候剪掉的头发，再也没有变成过春天时的长发。
“距离你实现约定的日子也快到了哦。”
她扭过头，带着笑容看着我。
“嗯。”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始终没有相信过她会就这么死去。始终没有相信眼前这个女孩会从这个世界上，从我的身边消失。
“啊～～”
她突然甩开双手，超前跑了两步，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好想谈恋爱啊！”
她是这么说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大脑有些空白。明明是我们一直在避开的禁区，但是现在的她居然以这种方式说了出来。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牵动着我的心弦。
但是接下来这句话又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我的心情跌入谷底。
“最近篮球部的学长给我写了情书，而且学长长的还很帅，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
她露出了稍微有些困惑的表情，可是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减。
“那不是很好吗。”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我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
“嗯……我毕竟不是随便的人，那就再看看吧～”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稍微放慢了脚步，来到了我身边。
当她来到我身边的那一瞬间，我居然想避开她。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把这场戏当真的人只有我，动心的人也只有我。
我自嘲的笑了笑。
明明是场戏，自己居然想逃开。
原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个帮她的人吧。
“你呢，难道没有女生喜欢你吗？”
她扭过头来打量着我。
“白白净净的，一脸书生的气质，像你这样的应该也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喜欢的女生吗？我有。”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我这么说道。
“诶？是谁是谁？”
我试图从她眼睛里面发现些什么，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硬要说的话，是佐藤惠子吧。”
我随口说出了一个我认为长的比较好看的女生的名字。
“诶……原来你喜欢那种文学少女类型啊，不过惠子她确实长的漂亮，要不我牵个线呀～”
她突然变得很感兴趣，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
“不用了。”
我更加确信了。
确信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她不可能会喜欢上我。照理来说，我也不能会喜欢上她。可是，我还是动心了。
“就让这份感情永远埋藏在心里吧。”
我这么说道。
“啊，是吗。”
满满的失望写在了她的脸上。
“本以为你会是个勇敢的人呢。”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扭过头幽幽地说道。
我没有说话，也许是默认了吧，或者是我根本无力反驳吧。
“你应该多交点朋友！像我一样啊！这样才会很开心。”
她这么说道。
“整天一个人看书多没意思，我还是把你和惠子牵个线吧！”
“不用了，我还是喜欢清净，而且就算是喜欢也没必要得要打扰别人。”
“哎！你这个真没意思～等我死了之后你不是会孤单一辈子啊。”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有些无语道。
“我可不想你死之后还惦记着我。”
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那你就要多交朋友！”
她坚定地看着我。
“等你死之后再说吧。”
我可不想再轻易答应她一些约定，于是有些敷衍地说道。
她只是轻轻一笑。
“那就这样吧。”
时不时飘落的枯叶随风舞蹈，为这金黄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别样的风采。偏僻的小镇每个季节都美的令人窒息。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
“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像我一样呀。”
她说着说着，就已经走到了我的前面不远处。但那声音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空灵动听。
她突然驻足停留，轻轻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我也停了下来，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枯叶，最后又将其送到风中。
“生命都会枯萎，这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她转过身来，张开双手，微笑着看着我。
“你看，很美不是吗？”
放眼望去，林荫小路上铺满了金黄色的枯叶，两旁的大树也在不断地飘落着金黄色的枯叶。
只要一起风，它们就会在空中舞蹈起来。
这是它们最后的舞蹈。
是啊，真的很美。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
生命枯萎之际的美丽，真的会让所有人欣赏吗？
心里那种揪心的感觉迟迟挥之不去。
其实，我内心早已经有了答案。
……
“渡边同学……你和凉宫同学在交往的事情是真的吗？”
站在我面前的女孩红着脸，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只不过我不能很清楚的辨别她脸上的红色是夕阳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可是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了，就算是因为夕阳，那也有其他的原因在里面。
“我和她只是朋友罢了。”
我不想在脸上出现任何的表情。
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种很不是滋味的感觉。
“那……你会找女朋友吗？”
刚才说到的其他原因，不是别的，是恋爱。
我完全不知道我的魅力在哪里，可能是脸蛋稍微清秀了一点吧，这快要遮到眼睛的刘海让我看起来像是不修边幅一般。所以说我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呢？我这么孤僻的一个人。
我摇了摇头。
“啊……”
佐藤惠子失落地垂下了头。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凉宫同学和你是男女朋友这个事实的准备……”
“突然给我希望又打破它……到底是要怎样啊……”
她的声音有些抱怨的味道在里面。
可是并不是很浓，就像是发发牢骚一样。
“还是回到了起点呢，我鼓起勇气来找到渡边同学，表达我的心意……”
她抬头看着我，脸更红了。
“我喜欢你！渡边同学！自从在你来到班里的时候就在注意你了！”
“你总是一个人看书，总是不和人主动接触！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好奇，在……在跟着你回家的几天发现你还很喜欢照顾小动物……”
她越说脸越红。
我是经常这样做，因为有那么几只小猫经常粘着我，我也会习惯性的在路过便利店时给它们买去牛奶和面包。久而久之，就成了老习惯了。
“我我我我不是跟踪狂……总之……当我发现我喜欢渡边同学你的时候，我已经……”
她的声音变得很小。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可是细微的声音还是传入了我耳中。
窗外的逐渐开始嘈杂起来，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已经开始他们的活动了，太阳也变得比刚才还要红，就连整个天空都被染红了。看样子，再过个一个小时就会落山的样子。
“你说你不想找女朋友……可是我还是想说……”
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但是却在句尾突然下定了决心。咬咬牙，抬头直视着我。
“请和我交往！”
佐藤惠子有些用力地喊了出来。
教室里面虽然没有一点声音。
但是她的话却好像一直在回荡。
我的大脑有些空白。
可是，走廊上突然出现的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那愈来愈远的声音……
……
我将学校里穿的便鞋放进那个写着「渡边樱树」的鞋柜里，换上了平时穿的运动鞋。
渡边是我的姓，樱树是我的名。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像个女孩子一样。因为母亲说我出生在春天，而住院时病房窗外有一棵美丽的樱花树，所以才给我取的这个名子。
我下意识的看看了不远处的一个鞋柜。
「凉宫春子」
她的姓是凉宫，名字是春子。
我们没有一次互相叫过对方的名，或者姓。
一次也没有过。
原因很简单。
我不想记住，她可能也不想记住吧。
哪怕只是叫过一次，就会有种“我可以这样叫她”的印象，到最后自然也就忘不掉了。
你以后会记住一个只是知道名字的同学还是会记住一个经常叫他名字的同学呢？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只是记住后者的概率要大很多。
我不想记住她的名字，因为我怕忘不掉。
虽然这么说……
我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凉宫春子」这个名字还是深深刻在了我脑中。
鞋柜里是空的。
这说明她还没有离开学校。
……
太阳逐渐下沉，已经快落山了。
和那次在海边有着异曲同工的感觉。
她也终于在这时候出现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如同往常一样问道。
“你在等我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边说边换下鞋子，然后提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只是碰巧比你先到一会儿而已。”
我没有承认自己在等她这个事实。
光线暗暗的，我看不清楚她脸上的样子。只是能感觉到她稍微有些憔悴。
“和女朋友在教室里幽会耽误了吗，这么晚才到。”
她的声音幽幽的，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可是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当时走廊上的脚步声是她。
“我没有答应她。”
“你骗谁呢……”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我。
“那可是你喜欢的人啊……开什么玩笑……”
她突然举起手里一只鞋子，朝我扔了过来。
我没有躲，鞋子软软的砸在了我身上，然后落到地上。
“我不喜欢她。”
这里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我想努力看清她的脸。
“可是你……亲口说的啊……”
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
我有些语塞。
我知道她哭了。
心中得某块石头突然掉了下来。
有种说不出来的愉悦充斥着，只是它出现的不是太是时候。
“你为什么你不赶快找个女朋友啊！”
她无理取闹起来。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这条心啊！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啊！”
接着，她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哭着，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字字诛心的话。
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一般。
刚才所有的感情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离不开她了。
忍受寒冷的确简单，前提是你从未感受过温暖。
习惯黑暗并不难，只要你从未见过光明。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
她的哭声仿佛离我愈来愈远。
知道她喜欢我之后，我是真的很开心。
只是，我们两人，都因此……
坠入了深渊。
……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月。
不知道是哪天，她突然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对我说：“既然我们都忘不掉了，那还不如让它更刻骨铭心一点！这样不是更浪漫，更洒脱嘛！”
所以，现在……
“樱树君～”
她挽着我的手，用略微有些调戏的语气喊道。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那么习惯她叫我樱树，就如同我还没习惯叫她春子一样。
直接从叫姓后面加同学跳到了现在的直接叫名字。
我低头看着她那有些苍白的脸蛋。
这几个月来，她瘦了不少。
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么多。
她说的对。
既然忘不掉，那就更刻骨铭心一些。
“快看！烟花！”
在我思考的时候，她用力拽了拽我的手臂，将我拽回了现实。
我顺着她另一只手指指的方向看去。
升空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巨大的响声在耳中回荡。
预示着秋天结束的烟花大会已经开始了。
春子的脸上被烟花映的五颜六色的，就连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也能看到烟花，幸福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就连她挽着我的手都用力了许多。
对啊。
既然忘不掉，那就让它更刻骨铭心一点。
我轻轻笑了笑。
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我们会一起面对。
我们也不会再纠结了。
“春子。”
我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着她。
“嗯？”
她扭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喜欢你。”
我没有再凑到她耳边说话，所以烟花的声音盖过了我的声音。
不过没有关系，毕竟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对着那对樱桃一般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烟花绽放，黑色的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画布，五颜六色的颜料胡乱的挥洒在上面。
这是在秋天的最后一个月。
最刻骨铭心的一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