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式居室的正中摆着一张方形的矮桌，桌上摆着一套古朴的白瓷茶具。我身着怎么看都不适合我的一袭礼服，正坐在桌子的一侧。对膝关节极不友好的坐姿和稍微动动就会滑下来的连衣裙让我觉得很不自在。身边的绫咲看上去比我自然多了，或许是因为某种“伟岸”带来的自信。
“久等了，”就这样坐了约莫十几分钟，对面的隔扇被拉开，“别来无恙，小女承蒙关照了。”
身着和服，脚踩足袋的中年女性踏着小碎步坐到对面，身上散发着非同寻常的气场。
“久疏问候，天川夫人。”绫咲把双手叠在**，浅鞠一躬。
这时我才发现，小唯在隔扇后面偷偷看着。
“小女的修炼进行的如何了？”天川夫人细心地用茶具冲调抹茶。
“托您的福，一切顺利。”绫咲答道。
不多时，天川夫人将两杯抹茶递到我们面前，“这是我们天川引以为豪的抹茶，请用吧。”
我学着绫咲的样子，左手拖着杯底，抿了一小口。
好苦！
我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吃力地把苦破天际的茶水咽下去，还要尽量维持表情上的平稳。
“理世小姐不习惯抹茶吧？”天川夫人看向我，掩面一笑，“这有些点心，请不要顾虑。”
“那就不好意思……”我拿起一块似乎叫做大福的点心，放进嘴里。
好甜！而且好黏！
我忍着咳嗽的冲动，来不及细嚼慢咽就把软软糯糯的点心吞进肚子里。
透过隔扇的缝隙窥视着的小唯捂着嘴，身体有节奏地律动。看上去是在忍笑。
定下计划之后，小唯说着“我去问问我妈让不让我旅行”，辗转把我们带到了虔诚末路卫星殖民地中心城郊区的一座豪宅。
天川集团，从“环月”殖民地起家的食品加工巨头，在“脑死亡”事故后，将业务重心放在环外的荒野星区上，是屈指可数的，从灾难性打击中存活下来并依旧得到长足发展的“不死巨头”之一。而天川家族的女性代代具有极高的灵能天赋，因而形成了以女性主导的母系氏族。根据传统，天川家的女性只有经过严格的灵能修炼并通过考验才被认为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
这意味着，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天川家当代家主，小唯的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灵能大师。而这样的女人认可了绫咲做小唯的导师，足以窥见绫咲在这一年里的长进。
“诚然，一段旅程或许对修炼有所帮助。”天川夫人盯着我的眼睛，使我感到脊背发凉，“然而，若是没有足够的觉悟，恕我不能把小女交给你们。”
天川夫人用柔和却冰冷的方式，透过瞳孔窥探我的内心。和之前从绫咲那里常常传来的温暖的感觉不同，这种灵能仿佛一根箭矢贯穿了我的胸膛，使我难以呼吸。这种感觉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随着天川夫人移开视线，冰冷的感觉才开始逐渐消退。
“唯，别躲躲藏藏的了。”
小唯红着脸走进房间，“不好意思，母亲大人。”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师傅和理世小姐吧。”天川夫人平静地说道，“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哎？可是……”
“你有你自己的追求，唯。”天川夫人打断了小唯，“妈妈不会再阻止你了。”
小唯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只是，作为天川的女人，你要记住，决不能在涌动的暗流之中迷失自我。”天川夫人端起茶杯，“还有，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是，母亲大人！”小唯高兴地快要哭出来。
“至于你，黑羽理世，”天川夫人面向我，“漂亮的觉悟。但是，任何力量都是有相应的代价的，希望你想清楚之后再行动。”
随后，天川夫人望向绫咲，“小女就拜托你了。”
会谈结束，天川夫人请我和绫咲留宿，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晚饭过后，我、绫咲和小唯泡在天川家后院仿照地球环境建造的人工温泉里。
“理世姐姐，母亲大人那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小唯问道。
“还好，就是那股灵能感觉和你完全不同。”我趴在温泉边上。
“那是高度控制的灵能，承受能力稍微差点的人有可能当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绫咲说道。
“没那么吓人吧……”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温泉要变咸了。
“师傅，接招！”小唯起了玩心，冷不防地向绫咲泼水。
“好啊，你偷袭我，看招！”绫咲和小唯玩成一片。
两个人闹着闹着，一簇水花拍在我的脸上。两个人摆起出一副“一起来啊”的姿态。
“我就算了，800度。”看着眼前一片马赛克，我叹道。
“切，真没劲。”小唯靠在我的右边。
“姐姐真是的，明明做个防水眼镜就好了。”绫咲靠在我的左边。
身高差不多的三个人并排坐在一起，我看着眼前的阶梯状起伏，有了那么一丢丢心理平衡感。
注意到我的视线，小唯红着脸说道：“我还有机会成长的，哼！”
我的内心深处，身为女人的自尊在熊熊烈火中燃烧殆尽。
就这样平稳地，安详地在天川大宅里度过了一周。
这天，绫咲一大早就和小唯一起把我从床上硬拉起来。
“来看这个，姐姐！”
两人把我拽上美玲驾驶的车，一路狂飙到宇航中心。
“这什么……”
眼前是一艘巨大的，整装待发的战列巡洋舰。巨大的主炮贯穿中央，两侧的突出部分布满了导弹发射架，船身略小却不失平衡，像一柄钢叉。
“取个名字吧，舰长姐姐？”绫咲笑道。
“放心，曙光号也在这上面。”传来艾莉的声音，“汉克卖掉了工厂，小唯拉来了天川集团的赞助，这才把这艘原型舰造出来。”
“为什么大家为了我……”
“放屁，老子根本不想当什么商人！”身穿军绿色背心，迷彩裤和军靴的汉克恢复了以往的粗犷，身上的肌肉线条尽管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么突出，却依旧生猛。
“长官！”正在往船上搬运货物的船员模样的人见了汉克，纷纷敬礼。
“小子们，等下了海，咱们喝酒！”汉克向船员们招呼道。
“喔！”那是富有朝气的，充满理想和希望的，年轻小伙子的呼喊声。
“AI转移完成。”艾莉说道，“哇，这种感觉，就像掌握了全世界一样。”
“别玩得太过火，待会还要离港起航呢。”美玲提醒道。
绫咲和小唯把不知所措的我领到舰桥，我坐在舰桥中央宽大舒适的椅子上，抚摸着手边的控制台。没过多久，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舰桥上。美玲坐在巨大的观测窗前，小唯在舰桥的侧面的控制台旁指导几名船员，绫咲出现在控制台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汉克站在我的身后。
“领航员徐美玲，向您报告！”
“通讯监督天川唯，向您报告！”
“工程监督黑羽绫咲，向您报告！”
“大副汉克·西格纳斯，向您报告！”
“西格玛级辅助人工智能艾莉，向您报告！”
“舰长，说点什么吧？”小唯打开舰桥广播。
“诸位，对未知的好奇与探索的渴望让我们登上这艘船。这也许是一次永远不会返航的旅程，也许会出现各种意外。”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
“但是，在广袤的太空中，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们将重塑星环历史，将人类文明带到新的高度。”
舰桥上的几个船员表情坚定地看着我。
“愿我们的英勇与恒星共存！”
我伸出手。
“愿我们的英勇与恒星共存！”
船上回荡着振奋人心的口号。
“信天翁，启航！”
用只在书上听说过的一种海鸟为飞船定了名。
“推进器工作良好，升空准备就绪。”
“离港完成，脱离大气层。进入轨道，五……四……三……二……一……成功进入预定轨道。”
“核心引擎就绪，请求坐标。”
“目标未知星域，坐标已发送。”
“湮灭发生器运转正常，跳跃引擎All Green。”
“准备跳跃，五……四……三……二……一……超空间航道已打开。”
“全速前进。”
昏暗中，一阵剧烈的颤抖过后，飞船出现在了荒无人烟的恒星系中。
“跳跃完成。各单位回报。”
“工程部正常。”
“内务部正常。”
“战斗部正常。”
“船台正常。”
我意识到，在这个时间点，信天翁已经创造了历史。同样意识到的，还有信天翁的船员们，欢呼声此起彼伏。
“姐姐，我成功了！”绫咲从几乎一公里外的引擎室气喘吁吁地冲进舰桥，“最新发明，超空间跳跃引擎。”
“拿你姐姐做实验吗？”我弹了一下绫咲的脑门。
“什么嘛，人家有在曙光号上好好做实验了。只是这个体量有点担心会不会在跳跃过程中散架。”绫咲捂着头辩解道。
“有一个既是工程天才又是灵能大师的妹妹，你这个废柴姐姐感觉自己没救了啊。”我瘫在椅子上。
“才没有，姐姐很帅的好吗！”绫咲两眼放光，“愿我们的英勇……”
“别说了！好羞耻！”
“明明很帅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