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确实是了不起，数月下来，几篇文章出世，看得人拍案叫绝。
集权以固政、正法以专权、变法以图强、抱法以治世。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最重要便是——君不为，法无不为。
此话一出口，倒是和嬴穗一拍即合。但两人却忘了一件事，法度立下，终究会因人而变。
大秦的法度为了维稳而生，若是有朝一日，法度影响了宗族世家、朝中权臣的利益，法会再变。
而天下偌大，自北向南山川河流众多，若是横渡，即使是最快的马、最好的骑手亦然需要数月之久。
千万环节，只需有一处失误，只需有一人贪腐，只需有一官失察，便是千里大堤溃于蚁穴。
若百姓民不聊生，自然会有举旗造反；若是君王不得民心了，改朝换代也不过是百年间的事罢了。强势镇压，更是只回适得其反。
不过，既然有疑问，便会有解答。
李斯在看完韩非的谏言之后，深夜敲开了书房的大门。
“有法度立国，想来天下可以长久。然而，若是只变法，朝堂和地方官员不变，恐怕多有祸患。”
“深夜造访，想来李卿有计策了？”
嬴穗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挑眉。
看到眼前文士一脸认真的神情，她倒是轻轻怔了下。
“不妨细说。”
“商周以来，帝王长期采用分封诸侯的方式来保全国土。赏有功、有势力的大臣为王，彼此权衡之下，保全王土、巩固王权。然而，一旦有诸侯势大，就会造成最近百年这般诸侯割据，甚至有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斯看着嬴穗面前韩非写下的竹简，不禁有些出神，沉吟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
“臣以为，当废除分封制。改为郡县制！”
“郡县？”
只从名字听，便可以听出端倪。
嬴穗稍加思索之后，俏脸上露出一丝赞赏。
“不错。分封诸侯弊端众多。朕灭六国之后，理当不再分封。但就算是郡县制，若是管理的官吏在一处一家独大，那和如今的众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将郡县内的权利也分化，可以极大概率预防此事。”
李斯也递上了一篇竹简。
“每一郡内，分郡守、郡尉和监御史，郡守主政，郡尉主军，而监御史则直接隶属于王廷内的御史大夫。郡下再设数县，县内有县令、县尉、县丞，如此自下而上分级管制，到王廷内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少了许多了。为房郡县之内拉帮结党，所有郡县官员需要朝堂直接指定，如此这般，可保大秦百年无恙。”
“百年么。”
嬴穗轻笑了笑。
“足够了。百年之后，若大秦依旧人才辈出，自然可再续下百年。若是彼时法度变了、君权变了、民心失了，那便顺应天理，改朝换代吧。”
“陛下圣明，自然可保大秦千秋万代。”
李斯又是一拱手，脸上多少露出一些欣喜的神色。
“李斯，必不负陛下栽培。”
“这几日，我和苏相商议，准备拜李卿为廷尉，主掌刑罚，将韩非的变法推行下去，同时监察百官，并逐步开始推行你的郡县制。李卿，你觉得如何？”
嬴穗将一块令牌放在书案上，向前一推，放在了李斯面前。
“与客卿不同，廷尉有实权。拿了这块令，便没有回头路了。变法并非一两日就能完成，兴许要三五年，兴许要十余年。推行天下大势，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拿了它，从今往后，就只有朕一人可以命令于你，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绝不为过。”
“为何不让韩非来。”
滔天权势就在手边，李斯却犹豫了。
“臣还未建功，怎敢受此大任......请陛下三思。”
“你不是一直想让他死么？”
嬴穗眉毛悄然上扬，唇角的笑容多了些许寒意。
“你想让他死，难道不是因为他的存在会影响你的仕途？今日，朕便给你这颗定心丸。好好做事，权势自然手到擒来。”
“臣惶恐！”
李斯全身一颤，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臣.......”
“好了好了，用人不疑。既然给你了，你便收着便是。你李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朕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迁怒于你。”
嬴穗伸了个懒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简，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年**士一眼之后，才慢悠悠地接着说道：
“私下里你如何做，朕并不关心，也没空理会。如今天下大势明朗，如何将变法落实才是要紧。攻城略地之后，百姓难免畏惧。重新设立的官员如何赏罚，也在你的管辖范围。给你实权，你也得展现出对应的能力才行。至于韩非，朕还有别的用处，你就别打他主意了。”
“臣，谨遵圣意。”
李斯伏下身子，便拜了下去。
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这让李斯有些胆寒的同时，更多的也是兴奋。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好了，这么晚了。明日，我会在朝堂上宣布此事。到时候，王城附近空置的府邸，你自己就进挑一座作为住处就是。”
嬴穗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而李斯则小心翼翼地拿起令牌，躬身走了出去。
......
“他走了？”
李斯走后不久，苏怀秋拖着一身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在想，这样心存桀骜的人，除了穗儿之外，还有谁镇得住他。”
“韩非那里怎么说？”
嬴穗见到年轻相士，脸上露出盈盈笑意。
“李斯一时半会儿应当是不敢对他动手了。但是，韩非的心终究不归属在这。你和他是旧识，我听你的。说实话，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敌人，我很担心......”
“我想放他回去。”
相士一袭白衣，上面不见尘埃。
“给他个少府官职，让他回去吧。若是有天......他真的要和穗儿站在对立面......”
“嗯？”
嬴穗在苏怀秋身边坐下，此刻，她的脸上多了些许疲倦。
山东六国，韩、赵、魏、楚已灭。
她突然觉得，好累。
于是靠在他的肩上，就那么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