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真的是游戏嘛？”尽管进入《Cyber》已经过去三天了，望着眼前宏伟壮观的白色高塔，理查德还是发出了感叹。
塔高三四十米，由白色的砖堆砌而成，呈现螺旋向上的模样，塔身每隔三五米就安置着一扇采光窗，在像今天的大晴天里窗户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透过半遮着眼睛的手指缝，白色的阳光散射成数种不同的颜色，随着身体细微的抖动发出复杂又无序的变化。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耳边传来远方集市上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再加上舌头舔过嘴唇带来的湿润和身上被汗水浸湿的麻布衣服黏在皮肤上所带来的搔痒——
如果不是在自己视野左上角突兀的悬浮着Richard“Knight”Guardian——自己的名字——以及下方一绿一蓝并分别在末端标注着“HP”跟“MP”字样的条状物，这个世界所带来的感官体验与真实世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小伙子，你在那里站了那么久是有啥事情嘛？”
高塔底部是一个直径更大的圆形平台，与塔身同色的石质阶梯蜿蜒向上直达塔底的大门，有两位身着白色全甲的卫兵守在楼梯两旁，其中一个看着眼前似乎还没度过新手期，正露出莫名感叹表情的理查德，出声问道。
“啊啊，不好意思——”察觉到自己那如同“村通网”的表情被人尽收眼底，理查德长着雀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Cyber》都上线十几年了，自己的感叹应该至少提前十年才不会显得过时！
“小伙子，这里是圣堂，涉及到PVP才需要用到这里，PVP是——”好心的守卫并没有嘲笑理查德，非常尽责的向眼前这个一头乱糟糟的黄色短发，十五六岁的少年解释道。
“PVP——我是知道的！是玩家对玩家——”
略有点粗鲁的打断了守卫的话语，理查德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他意识到守卫是尽职尽责的为自己讲解，自己却一如既往的会错了意思。
“抱歉……”
理查德垂下头，脸更红了。
“没关系没关系——”守卫连忙摆了摆手，谁都无法讨厌这样的小伙子，“既然你知道这里的作用了——”
“谢谢您刚刚地指点，守卫大哥。不过，我今天过来确实有事，我是来进行‘晋升’的！”迅速平复了心情，理查德向着守卫微微鞠了一躬，严肃地对守卫说道。
“晋升？”守卫怀疑自己耳朵有了毛病，但当他扭头看向一旁地同伴时，欣慰地发现自己的听力并没有出现问题——他的眼睛同样因为惊愕而睁大，但比自己更进一步的则是怒气——怒容开始在他脸上呈现。
尽管这是个‘游戏’，他的同伴却如实的扮演着现实的自我——如果有什么荒唐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早年担任教官所留下的脾气就会完全爆发出来。
“小伙子，你知道‘晋升’是什么意思嘛？！”此前从未开口的另一个守护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气，瞪着眼睛看向了理查德。
“呃——”感受到一股威压向自己笼罩，理查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但他随即绷紧了身体，挺起胸膛，直视着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说道：
“守卫大哥，‘晋升’是指击杀敌对阵营英雄级玩家之后，带着战利品前往自己阵容的‘圣堂’进行核算，并晋升为英雄级玩家的——”
无可挑剔的答案，当然正是这个无可挑剔的答案，更加引起了守卫的愤怒。
“够了！看来你很理解‘晋升’这个词语的意思，但我更希望你明白它的分量！圣光在上！你进入这个游戏几天了？！”
“三天了，先生！”理查德非常肯定的说道。
“那么，你是告诉我，”理查德毫不自觉地态度让守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你一个只玩了三天游戏的菜鸟，就击杀了‘暗黑阵营’那边的英雄级玩家是嘛？！哪一个？‘十二天灾’的DDL嘛？嗯？”
说到这里，守卫脸上尽是讽刺之色。
DDL，全名是Dragon”Diablo”Lord，不仅是最强的龙族玩家也是全服最强的玩家，在十五年前游戏之初就登上了全服第一的宝座并蝉联至今，与其说不可击败倒不如说不可遭遇。
遭遇的敌对阵营玩家从未活下过，无一例外。
至于“十二天灾”，则是大众玩家对暗黑阵营最强的十二个玩家的统称，尽管他们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名号——
“是‘芬里尔’，先生！”察觉到守卫的语气，理查德涨红了脸，但还是挺着胸膛大喊了出来。
“芬里尔”，全名Cataclysm“Fenrir”Beast，位列十二天灾第七，虽然略逊于“Diablo”那当之无愧的全服第一，却也是排到全服前十的怪物，传奇中的传奇。
“胡闹！真是胡闹！”守卫“唰”得一声拔出了别在腰间的长剑——洁白通透的三指宽剑身在烈日下泛着森森的寒意，剑长将近一米，铭刻在护手上的“随时为主献身”泛起了比太阳还要强烈的白色光芒，“拔出你的武器，年轻人，如果你击杀了芬里尔，那我就是她奶奶的天王老子！”
“慢着，别冲动，老周。”还未等理查德有所动作，第一个守卫拦住了他的同伴。
“山姆你别拦着我，”名为‘老周’的守卫伸出左手拨开了山姆，接着右手握住剑柄，左手包住右手，放平在胸口处，剑背对外笔直的指向天空，摆出了一个起手式，“用我老家的话说，今天我就要让这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小混蛋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理查德莫名的委屈——看到老周手里忽明忽暗的骑士剑知道对方是动了真怒连力量都濒临失控——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体内翻涌的血气，被人无端冤枉让他头脑有点胀疼——接着毫不示弱地将双手放低在腰部附近，随着蜂巢状的粒子效果在虚握的一前一后的双手上浮现，一把特大剑逐渐在理查德面前成形——尽管打着“完全真实”的名号，这个游戏还是有一些非常人性化的功能，比如能非常方便的将某些不适合长途携带的东西放入空间口袋内，而这个用空间系最高深技术之一制造的魔法物品价格却出奇的亲民——明显是官方调控的结果——基本是人手一个的东西。
这是一把朴素到极点的武器，打造者仿佛懒到了极致，就是按照制式长剑的模样将剑刃放大了数倍，剑柄则做成了勉强够一般人类双手握持的长度和直径，在最后一点粒子消失后，山姆看到了位于特大剑的剑身末端突兀的隆起，这凸起的铁块刻意破坏着大剑的平衡，仿佛这是一把用来锻炼臂力和平衡的练习用大剑——哦，去掉仿佛吧——山姆看到了那隆起的剑身上草草雕刻着一行汉字：
“制作者：我会灌篮，练习用特大剑，未开刃，编号011。”
尽管如此，这把明显没有任何手感可言的特大剑，还是稳稳当当的被眼前的小伙子握在手里——稳如磐石。
是矮人的作品嘛？老周国家的人起名字都喜欢这样，还有，能把这样的剑握住——
山姆心里暗种思索着，却没有影响他下一步动作——拦在了战意不断攀升的两者之间。
“按照规矩，请出示一下你的战利品。”
“你不会疯了吧山姆？”老周立马嚷嚷出来，“我让他亮出武器你还不明白嘛？有些Pro就喜欢扮猪吃老虎，你看他武器——”
虽然老周性格是比较冲动，对这个游戏也是入戏很深，却没有丢了脑子——这个游戏里英雄级玩家人手一把孕育着“器灵”的神器——晋升英雄级玩家所属阵营就会自动分配——就算扮猪吃老虎也不会在该亮出武器的时候使用替代——除非他想得罪寄宿在其中的器灵，这帮器灵的性格可能各异，但有一条却绝对通用：他们不·可·能同意主人使用其他的武器！
而非英雄级玩家，还没有神器，就算是资深者想要击败“十二天灾”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这也是让老周更愤怒的原因——在“十二天灾”之下其实还有“七原罪”“所罗门七十二柱”“天启四骑士”等实力越来愈弱的英雄级玩家——这些排在比较末尾的英雄玩家倒是因为实有轻敌或者被偷袭的原因折在了装备一般的非英雄级玩家的手里，考虑到这种可能，老周故意说了“DDL”的名号，谁想到这小子却丝毫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想法，哦不，在总数一千多的台阶顶端退了六格，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击杀了“十二天灾”里位列第七的“芬里尔”！
然后现在还亮出了击杀“芬里尔”的凶器——一把练习用特大剑，还是未开刃的！
虽然如此滑稽荒诞，背离常识，但是从《Cyber》开服就进入游戏的山姆还是不会妄下定论——这个游戏，可不是普通游戏啊。
“你别忘了第一届‘KOC’大赛——”虽然眼睛看着理查德，却是对老周说道。
又是这个——每次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山姆就要把这个在他看来最天方夜谭的“第一届KOC大赛”拿出来复述一遍，来证实在这个游戏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KOC，全称“King of Cyber”，每年一届由官方举行的的不分阵营没有门槛的1V1 SOLO大赛，是给这个游戏最强玩家准备的战斗舞台。十五年前的第一届KOC，是被无数后来者公认最接近‘神迹’的比赛——在游戏第一年就晋升英雄级玩家的“十二天灾”“七原罪”等暗黑阵营玩家悉数到场——参赛的500名选手中中光明阵营的玩家只有可笑的1人，基本可以看作是暗黑阵营决定自家排序的大赛，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却就是那在海选时甚至不是英雄级的仅仅1人，居然接连杀进小组赛，由三十二强至决赛分别斩落“怠惰”“芬里尔”“真祖”“天照”，最终击败“迪亚波罗”并登上了第一的宝座。
无不遗憾的是，从那一届KOC之后，那个神一般的男子“CK”便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在接下来十几届的KOC中，暗黑阵营的参赛阵容再也没有如同第一届那般群星璀璨，但光明阵营的玩家也没有人能达到“CK”相同的高度了。
随着十数年过去了，无数新鲜血液的加入，老玩家的离去，“CK”的名号渐渐成为某种山野传说，在见证了暗黑阵营的强大后绝大部分新人甚至认为这是前辈们为了不太绝望而刻意塑造的神。
游戏年龄刚满两年的老周就是其中之一。
“拜托——那个——”老周刚要反驳，嘴巴却可笑的凝固在张开的那一刻，仿佛有魔女将时间停住了那样。
取代了理查德手里练习用特大剑的，是一颗大小丝毫不逊色于特大剑的獠牙——雪白的牙身上沾染着泛黄的血渍——这颗牙齐根而断，底部的裂口则因为受力不均而显得坑坑洼洼。
在牙齿上方打开了的物品视窗里，用属于“神器”的橙色写着它的名字:
“芬里尔的獠牙。”
芬里尔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被眼前的少年击杀了。
如名字所言，Dragon Lord跟Cataclysm Beast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名号，还象征这些传奇玩家各自的特点——Diablo能变身成遮掩天空的红黑色的巨龙，Fenrir则能化作吞噬大地的猛兽——这是他们的最强形态，老周甚至怀疑是否有人见识过——而唯有在这种非人状态下被击杀，才会掉落这种类似副本头目素材的物品——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俨然变成了光明阵营玩家需要面对的头目。
组团？这个少年有背景？老周的脑海里立马蹦出了这些可能，不同于副本BOSS的是，玩家被击杀只会掉落一件战利品，在这个游戏刚开始没多久双方阵营经常会有一些专为猎杀英雄级玩家的公会和小队的存在，但往往因为战利品分赃的问题最后不欢而散甚至大打出手，毕竟“晋升”成为英雄级玩家后所得到的好处完全不是其他代价能换到的——再加上越来越多英雄级玩家成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普通玩家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也完全打不过英雄级玩家，至于实力接近天花板的“十二天灾”“七原罪”等虽然性格各异，多是单独行动，但普通玩家就算几百上千一哄而上估计也难挡他们一招，差距实在太大，所以渐渐的，十几年下来，已经基本没有这种团体的存在了。
“进去吧。去领取属于你的荣誉。”一看到“芬里尔的獠牙”，山姆立马向理查德行了一个异常复杂的骑士礼仪——是最高标准待遇——拉着脸色仍然难看的老周退到了一边。
“谢谢守卫大哥！”理查德听闻终于是绽放出了笑脸，连牙齿都忘记收进背包，一路捧着它小跑着冲向了圣堂的大门——路上一个趔趄牙齿差点脱手而出。
“山——”老周一脸不满刚要开口，却被后者抬手打断。
“就算其中有水份，”老周所想从始自终都很冷静的山姆自然也考虑到了，但他还是如此说道，“但你我两个小小守卫又能阻止什么呢？出示战利品即可通过，这可是上头定的规矩，你的行为早已暨越了‘NPC’的守则，你要庆幸他似乎是真真正正的新手，没有呼叫GM，否则你这个月薪水——”
“哼，他背后的人知道了我也不会好过——”老周“哼”了一声，“这小子的来头——”
《Cyber》里，所有的“NPC”都是由真人扮演的，他们领着游戏公司的薪水，在不逾越《NPC守则》的情况下跟玩家互动着，这也是这个游戏看起来是那么真实的另外一个原因。
“为什么你就一口咬定他背后有人呢？你的判断刚刚才出错不是嘛？往好了想，光明阵营多久没出现英雄级玩家了？十五年下来光明阵容英雄级玩家不过廖廖二三百人，数量上差了对方三四倍，实力上也就前几位勉强能在全服百强站住脚，就算他参杂水分，晋升了英雄级玩家实力也是质变，如果他名不副实，被击杀了三次以上，所得的好处最终还是还给系统，但万一他真的有实力或者机遇——”
山姆刚说了一半，却见理查德一脸沮丧从圣堂大门口里走了出来——在他身上，感觉不到英雄玩家特有的气息。
“哼——”老周冷哼了一声，略有点幸灾乐祸得看着前一秒还滔滔不绝的山姆。
不是吧？我判断出错？但从来没有见过拿着战利品进去却不能晋升的情况出现啊？
一直很淡定地山姆终于还是傻了眼，望着渐渐走近的理查德，他整理了下思绪，刚准备开口询问，就听见理查德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可怜兮兮地说道：
“他们说我新手任务没有做完，不能‘晋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