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25号，农历八月二十七，晚上六点
过了秋分，夜露加重。雁衔余暑去，虫唤嫩寒来。月剩半斜，夜凉如水，童湾菜市场前的夜市小摊，摆凑的紧锣密鼓。一条街外，却在喧嚣的对衬下，愈显安静。
晚岚顺带着清冷爽利的湖风，响了铃塔上的铜铃，清越潺潺，似娟娟在心底的溪流。
铃塔下的夜色很静，因为童湾的人都相信铃塔有神，通神，连着一方阴阳生死。所以，老一辈人总在说，铃塔白天归人，晚上归魂。
铃塔很安静，但是在铃塔下等了好几个小时的人，却有些相当程度的暴力倾向。
“混蛋！混蛋！混蛋！黎换羽这个王八蛋，又放老娘的鸽子！”被放了‘鸽子’的鸽子，咬牙切齿的踹着铃塔，一脚一个印子的豪爽模样，看得川弧的眼皮直抽搐。
特别是感受到，自铃塔顶端，遥遥投下来的深意清冷。那恍若居临在尸山高处，无尽血海随意志席卷倒流的冰冷，让感知本就优于寻常生灵的精魄小姐姐，直接惊恐的打起了哆嗦。
川弧赶忙拦下了这位气头上的祖宗：“鸽子，别踢了！这是收香火功德的器皿！踢不得！”
步鸽也不是不听人劝的姑娘，特别是在燕京，看了那一夜的阴诡杀伐之后，她便知道，这边世界的水，远比她想象中的深。
“......哼--”步鸽没好气的短哼一声，输人可以，但绝不能输了气势！老娘就不要面子的吗？！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但自己除了忍，退，又能怎么样呢？想起前两日，那挡在自己身前，自黑夜战斗到黎明的身影。步鸽便只剩下沉默。
步鸽抬起头，望着川弧如镜湖无波，波澜不惊的精致面孔，有些意外：“川弧小姐，你不生气吗？”
“生气，当然生气--”川弧皱了皱好看的柳叶眉，但比起愤懑，眼眸中更多的是无奈与坦然：“但是，生气有什么用呢？鸽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老爷和黎先生，其实就是一类人。
看不出野心，看不出追求，平时就是自己，伪装成一幅人畜无害，岁月静好的荒唐模样。
可是，一旦底线被触碰，或是他们被逼着，选择握上刀剑的那一刻，就再也不会是我们熟悉的样子。
老爷会选择毁灭，毁灭让自己作出选择的一切。无论是环境，人物，势力，还是选择本身。燕京汤家至今没有灭族，只是因为和老爷有同样的血脉。而就算如此，老爷也让汤家，眼睁睁的，三次错过了家族崛起的机缘。”
步鸽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川弧的话语，并没有激昂和引人入胜的辞藻排列。但是字里行间，不着血色的刀光剑影，却是听得人心惊胆战。她定了定神，缓缓问道：“那黎换羽呢？”
“黎先生，我并不了解。”川弧摇了摇头，但是略微沉思之后，还是给出自己的答案：“黎先生，也会选择毁灭，但毁灭的却是他自身。相较于亡命之徒的破罐子破摔，他是以一种绝对的清醒，绝对的理智来行事。
黎先生会拿起刀剑，变得冷漠，变得狰狞，变得像是严冬里贪暖者的囚徒，或是饥肠辘辘的贪食恶鬼，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毁灭掉。直到没有人再逼他，或者直到有人能杀死他。”
“刚才他们逃跑，也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吧？”步鸽苦笑的摇头，耐看的五官中，有些无奈：“真是麻烦的个性啊~~”
“对啊~~，很麻烦的呢~~”川弧捋了捋头发。
安静，敛没灵魂的涌动，在凉水般的夜色中，隐藏的了无声息。铃塔的周围，没有栖水而生的恼人蚊虫，幽静安逸的景色，在零星而连绵的铜铃声中，显得更加静谧美好。
铃塔的不远处，有一盏清冷的路灯，路灯下新修了一块花圃，花圃中有一位佳人在等待。倾国倾城，灯影成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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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轰轰轰--！！”
狷狂的声浪，仿佛是突然间出现在天地里。带着洒脱而嚣张，荒诞而欢快的霸气，充斥回荡在大湾的空荡上空。
路灯刺破了黑夜的幽静，以惹人注目的形态，宣告着自己的驾临！飞驰于田野，遮掩虫鸣，飞扬露水草屑，如同背负旌旗，驾驭战马，为了目标，无视一切险阻的将军！
租来的轿车，一拉力赛车的姿态，在引擎和转向拉杆几近呻吟，几近断裂的钢铁喧嚣中，停在了步鸽和川弧的眼前。
咔--车门打开--
穿着帅气薄西装，架着文气的玳瑁眼镜，戴着半高绅士帽，举止优雅，仿佛刚参加完舞会的和蔼绅士。
一举一动，透着雅致而恰好的休养，经由岁月而凝练出成熟稳重，更是彰显着智慧而稳健。
再然后，表现出智慧而稳健的老爷子，扶着车门，吐了.......
“呕~~臭...臭小子...你特么开的是什么车...呕~~！！”难受而抱怨的语言，随着胃里的消化残留物，以极不堪的姿态吐出。
“靠！怪得了我啊！挑一个衣服搞半天！还来来回回试！都说没时间，没时间了！”黎换羽打开了车门，点了一根烟，没好气的骂咧道：“你选择困难症，干我蛋事？！晓不晓得，为了让你过来，这一路上老子吃了多少罚单？！”
“呕~~呼~~”虽说年纪是大了，但到底承了一甲子的龙脉，身体素质可不是开玩笑的。淬了口唾沫，长舒一口气后，菜鸡老头微微苍白的脸色，眼见着就恢复了过来。
老头子瞥了一眼燕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骂道：“老头子我，刚刚差点看见鬼差和浮川了！！
你丫就是报复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往车子上贴符纸！”
“切--”黎换羽撇了撇嘴，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要紧，就算你看见了浮川，今儿也能给你捞出来。
啧--，行了，菜鸡老头，你就别冲着我怼了。没瞧见人家苍芷姑娘，还在那边等着在吗？”
“哼--！！回来找你算账！”
燕妖咧着嘴，挑衅的笑了笑：“呵呵--，谁怂谁孙子。”
“哼--！！”胖老头短哼一声，理了理头发衣领，自觉无碍后，就朝着那一方花圃走去。
穿上一身帅气西装，把头发梳成年轻人的模样，今天老男孩要赴最后的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