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短篇
父亲的饼干
一
“爸爸，你最喜欢什么？”孩子露出期待的目光问道。
父亲想了想说：“爸爸喜欢吃XX饼干。”
孩子立即抢过话说：“那，爸爸！如果有一天我惹你生气了，送你XX饼干，你就原谅我好吗？”
“哦！我的童童长大了，懂事儿了，知道送爸爸礼物了！”父亲高兴地将孩子抱了起来，举过头顶。
“爸爸，我送你那个饼干，你会开心吗？”孩子摸着爸爸的脸庞问。
“当然！”父亲答应着，开心地亲了孩子一口。
……
李童从梦中醒来，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回忆起方才的梦，一时间各种愧疚之情涌上心头。父亲是前天突发心脏病被送到医院的，望着病床上他那病态的脸庞，不禁让人联想到那荒凉的可避谈，和干枯龟裂的土地。
他同父亲的关系，就如同每个过了青春期的男孩一样，非常糟糕。甚至有几次险些沦落到大打出手的地步。父亲说他太过自私，他却总是认为父亲刻板固执。但望着曾经同盘古一样能够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如今却像一只快要燃尽的蜡烛头，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样子。即使他们之间有着天大的隔阂，也都应该就此作罢。
李童此时是万分的后悔，在父亲倒下的前一刻，他们二人还在争吵。望着病榻上的父亲，李童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人们总会在失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但好在对于李童来说他还有弥补的机会。于是他想到了童年时和父亲做的一个约定，那个父亲爱吃的饼干。但他想要努力地回想起那个饼干的名字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正当他感到一筹莫展之际，他遇到了一个人声称可以解决他的烦恼。
那个男人名叫皮特，三十多岁的海外华侨，致力于研究人类的情感与记忆。他们在一个酒吧里认识。当时李童正一个人喝着闷酒，皮特走了过来，二人就此攀谈起来。从他口中李童得知了对方发明了一种机器，声称能够追溯人类的记忆，但目前还缺少真人实验数据。如果李童愿意做这只小白鼠，两人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李童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毕竟这种从没听过的东西谁也不敢随便尝试。只不过在看到病床上的父亲后，他最终还是决定试一下。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在父亲醒来的时候送上他最喜欢的饼干了。
下定决心后，李童掏出了那张名片并拨通了号码。不久之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皮特那有些蹩脚的问候声。
“哈啰！请问辣位？”
“是我皮特，李童，之前酒吧……”
“哦！是你啊李老板！哦上帝，你终于想通了吗？”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机器真的可以帮我找到被遗忘掉的记忆吗？”
“当然可以滴！”
“对身体没什么损伤吗？”
“你放心，绝对没有的！”
为了让李童放心，皮特还在电话那边跟他解释起了机器的运行原理，并且一再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对他的健康造成任何损伤。听到对方保证的李童依旧没有立即同意，而是犹豫了好久后开口道：“既然这样，我们约个时间吧，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要试一下。”
听到李童终于答应，皮特也难以抑制高兴之情，毕竟他的这个机器如果在真人实验上取得理想的实验数据，下一步就有推向市场的可能了。
“OK!OK!OK!现在就可以，现在就很方便！”皮特激动的连说着三个“OK”并示意李童现在就可以过来，生怕到了明天他就会反悔一样。
“现在？”李童看了一下手表，晚上八点，不算太晚。
“好，我这就过去！”他说完挂断电话驱车赶了过去。
皮特的实验室是在一所大学里面，李童来到了他所说的那个机器面前。它的样子让李童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和不安。
那是一张由银色金属打造的方形座椅，他的颜色构造让它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科技感，但李童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很久以前的一种处刑用的电椅。再加上椅子上挂着一个连接着各种导线的头盔，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电椅。
皮特看出了李童的顾虑，开始解释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这个东西和你想的不一样，它只是外表上对电椅有所借鉴，不过功能完全不一样。当你坐上去的时候它会放出一种微波，这种微波可以将你催眠，使你进入一种深度睡眠的状态，同时头盔可以检测你的脑波信号，并有它引到你进去记忆宫殿，再简单点说就是……”
“好了，我不想了解它的原理，我只想再跟你确认一遍，这个玩意儿真的不会将我变成白痴吧？”
“当然！当然！”
“那就开始吧！”
……
二
李童坐在椅子上戴上了头盔，皮特在一旁的电脑上调试着各种各样的参数，并不忘叮嘱道：“别忘了，一会儿如果想要退出记忆，只需要集中意识告诉自己醒来。如果不行，就打碎你胸口的，我为你模拟那个水晶花，这样你就会被强制唤醒弹出，明白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李童有些不耐烦地答应着，这期间他已经重复这句话不下三遍了。
随着皮特爆锤回车键之后，椅子运行起来。一瞬间李童感到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微弱的电流所包裹。所有的毛发都站了起来，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之后，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父亲家里。书房中传出的自己与父亲的争吵声提醒着他，现在是在自己的记忆中，只不过他们争吵的内容让他没有勇气推开房门。他只能站在外面并深知再过不久，父亲就会因为自己的激愤的话语气的昏倒过去。
“你这个混账不能活的这么自私！”父亲气急了怒吼道。
“什么叫自私？根本就是你刻板！现在不要孩子的家庭这么多，为什么到我这里不要孩子就是天大的罪过？都2025年了！你还守着老一套的陈规旧律有意思吗？”
“少跟我放洋屁！不是这些陈规旧律哪来的你！”
“那是你的问题！反正我没要孩子的打算，你想抱孙子随便去孤儿院抱一个回来吧！”
“你！你……”
随着父亲断掉的声音，李童知道父亲被自己气昏了，此时的他才突然觉得当时的话说的是那么的过分。或许是因为那该死的机器，此时的自己感到无比的自责与难受，他想要终止这次实验，但没想到并没有顺利弹出。他索性愤怒地摔碎了那朵水晶花，最终被机器强制唤醒弹出。
实验室内，李童醒了过来，睁开眼就是满脸疑惑地皮特。
“刚才你的情绪波动非常的剧烈，导致弹出困难只能强制弹出。发生什么事了？你看到了什么？”
李童没有理他，而是立即取下了那该死的头盔，揉着有些昏沉的头没好气儿地说：“你这破机器搞错了！”随后扔下了头盔，走出了实验室。
皮特一听机器出了问题，也赶忙跟着他来到了阳台。
在阳台上，李童扶着栏杆看着夜色中的城市，一时间感到非常地茫然，他不禁开始思考，这么些年自己都是在为了什么活着。
皮特悄悄地靠了过来，并递上一支烟，李童接过烟抽了起来。二人就这样无言地，伴着不远处的城市灯火，抽完了手中的烟。
“will，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你的情绪波动不是很正常。”
李童沉默了还一会儿，就在皮特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我跟我爸在吵架。”
“好吧，原来如此。”皮特耸耸肩道。
“我父亲被我气昏了过去。”
“嗯哼，这你之前也说过。”
“问题是，我需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OK，OK，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段记忆扰乱了你的情感波动，导致机器出现了误判，所以导致索引错误。”
“那要怎么办？”
“这样，一会儿再试一次，这一次你要集中思想去回忆着你想要的片段，这样一来机器的索引就能够更好地帮助你找到这份记忆碎片。明白吗？”
李童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但他并不想就此结束，所以决定再试一次。
“好吧，我再试试。”他说。
实验室内，李童带上头盔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段梦的碎片，进入了自己的记忆。
这一次他来到了曾经的老房子中，漆黑的周围让他感到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一次机器又出错了，但他并没有急于退出，而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自己又进入了那段记忆中，
卧室中传来了他们父子二人的细语声，他循着声音走向了卧室。在床上，小时候的他与父亲一同躺在床上，他看到父亲手中拿着硬纸板折成的扇子，慢慢地回想起了那段记忆。
那是一次由于供电公司供电系统切换失败，导致的一次全市大停电，所有的家用电器全都不能用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空调。
三伏天里，即使是夜晚也是非常炎热的。此时的父亲正拿着纸扇给旁边的自己扇风，尽管他已经是汗流浃背，但依旧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还热吗？”父亲的声音轻声出现在自己的耳旁，他自己竟十分震惊，那时父亲的声音竟十分轻柔，这声音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了，每一次的见面，父子二人还么事歇斯底里地咆哮，也没就是相视无言的沉默。
“还有点……”小时候的自己回答道，他自己的声音也很柔弱稚嫩。
父亲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换了个手加大了力道。感觉到稍微凉快些的自己笑了笑，翻个身子准备睡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满头汗珠仍不忘停下的父亲。
李童慢慢来到了对面，看着认真的父亲，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随着小时候的自己慢慢睡去，自己的这段记忆开始模糊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再次进入到了另一段记忆中。
这时的他竟然还在襁褓中，父亲抱着自己。僵硬笨拙的动作让自己慢慢地朝着襁褓中滑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小脸露在外面，但他的僵硬与笨拙也正是他的温柔。
他一边拿着奶瓶给自己喂奶，一边嘟囔着：“慢点，慢点，小东西，慢点……”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如此温柔的父亲，他有些不知所措，逃离似的退出了记忆。
“这次怎么样？”
李童退出记忆之后，皮特再次凑上前来询问道。只不过这次的李童突然变得安静很多，也许是还多少沉浸在刚才的记忆中。他慢慢放下头盔，摇了摇头。
见此状，皮特则是沉不住气了，焦急地问道：“难道还没有找到相应的记忆？不可能的！你刚才的情绪以及脑波读数非常稳定，没道理不成功！”
李童从他难以置信的咋呼中回过神，稍带着不屑的眼神看着他说：“都跟你说了没有，不是的，爱信不信。你这玩意儿完全不靠谱，要我说你应该整一个搜索引擎，键入关键字就能找到相应的记忆碎片……”
还没等李童说完皮特就打断他道：“唉！你还别说，这个真有！”
“有你干嘛一开始不用？明摆着浪费时间！”
“因为这需要你的同意！”皮特倒像是非常委屈地反驳道。
“什么意思？”
“关键字索引的运行，需要很深地读取你的记忆，从而才能正常索引。简而言之它需要读取你至今为止的全部记忆，这样才能从中筛选，这涉及到你的所有隐私，明白吗？”
李童听到此处，忽然有种不悦。毕竟这就意味着他再无隐私可言，所有至今为止的记忆都将变可供机器读取，解读，筛选的数据，也就意味着变得透明。
他犹豫了，并且有些害怕……
“必须要这样做吗？”李童小声质问着。
“你明白的，必须要这样，不过我们可以签一个保密协议！”皮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李童此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华侨，晃动的眼睛，不知道再想些什么，亦或是在权衡思索着什么。
“把协议拿来我看看。”他说。
……
三
又一次坐在椅子上，戴上了那个头盔，这一次他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父亲喜欢的那个饼干。
“准备好了吗？这次和前几次可能会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会很痛！”
随着皮特的话音落下，还没等李童来得急说话，机器便启动了。
这一次李童整个人都变得像一只触电的猫，全身上下都能感觉到一种针扎的刺痛。他的大脑像是要脱离自己的脑壳一样，并且意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那些所有的记忆都开始涌现出来。
忘掉的，没忘的，想要忘掉而始终留下来的，想要铭记却在时间长流中飘走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浮现，他仿佛在非线性地回顾着自己迄今为止的一生。从一个青年突然变成一个婴儿，又从婴儿突然变成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计算机读取，解析，过滤，筛选。最终一个以“父亲”，“饼干”为关键词的记忆碎片，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从他所有记忆中索引出的唯一一个符合标准的记忆碎片，他走向前，进入到了碎片中。
记忆是他五岁时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自己在沙发上看电视，休息中的父亲正打扫着家里的卫生。接着他手中的饼干碎开掉落在了地上，正在旁边的父亲剑气地上的饼干吹了吹，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嗯！真好吃！”父亲说着，看着满嘴饼干渣的自己笑。
“爸爸，那个脏了。”
“不怕，爸爸喜欢吃饼干！”
“那爸爸，等我以后长大了，天天给你买饼干吃！”
“嗯！童童真懂事儿！”
……
这段记忆就到这里，他退了出来，眼泪已经忍不住地在眼中打转。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李童难以置信地否认道：“你的机器有问题！怎么还不是那段记忆？”
作为这款机器的发明人，皮特非常确信通过索引下的记忆不可能出错。因为电脑已经解读了当事人的全部记忆，除非那段记忆一开始就是虚假而不存在的。
“尽管你再怎么不相信，但你所看到的正是你需要的记忆片段。”
“可它和我的记忆根本对不上！”
“人的大脑是非常不靠谱的，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时是说，人脑会根据个人的意识，和需要来主动或被动遗忘与修改某些记忆。简单来说就是你需要某些记忆，在某些细节上和你期待的一样，大脑就会遗忘掉一些细节，当真正的细节无法被记起，你就可以将这些记忆变的跟你期待的一样，同时还会不断地暗示自己这就是真的记忆。但解读了你所有记忆的电脑，会自追溯你所有记忆原本的样子，也不会为你而伪造记忆。”
“这么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父亲喜欢的饼干’？”
“是的，所以说，前两次的追寻始终都是失去方向，随机出现记忆片段。”皮特肯定道。
得知真相之后，李童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椅子上。
“不过李先生，请不要介意我多说几句，如果您只是想跟父亲和解的话，也许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到那个不存在的饼干。也许只需要一顿饭，又或者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毕竟重点不是在于你送了什么，而是你的这份心意，不是吗？”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呵，都陪您折腾了一晚上了，也或多或少地明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你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了，虽然那并不是你期待的那样。我想要的还需要整理还就才行。”
皮特说完，也不再理会发呆的李童，而是自顾着整理一晚上收集到的数据。
过了好久，李童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眼。
“好吧，也谢谢你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
这天清早，李童早早地来到了医院。父亲已经醒了过来，倚靠在床上望着窗外。望着一个人发呆的父亲，李童一时间思绪万千，但没过多久他就打起精神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次以他知道该怎么样跟他交流相处了，多些温柔耐心与理解，正如从前他对自己那样。
“爸！你醒啦！”李童带着笑容说：“吃点东西吧，来尝尝我给你煲的鱼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