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墨索里尼侧过了原本面对亲信的身躯。
推开半掩着的栅栏门，墨索里尼握着长剑走进了猪圈里。
这是有污于身份，有损于形象的行为。
倘若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是墨索里尼，而自己也没有受到那样慈祥的“教化”的话，想必一定会指着男人大笑起来吧。
似是对亲信说，又像是自说自话，墨索里尼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你看，猪，这些生物，他们是短视的。”
说话间，墨索里尼用自己的刀刃平整地切下了猪的头颅。
他身上的农夫服饰因此多了一些格格不入的红色，但无伤大雅，染血的君主，枪口的政权，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即使看见身边的同伴死去，这些人类之友也不会感到任何惊慌。”墨索里尼摊开手，一副“你瞧就是这样”的表情。
“有时候，嗯啊...他们也会...暴动起来。”墨索里尼蹲了下来，用刀刃割下猪身上最肥美的部分。本不是做这件工作的他显然费了不少力气。
“所以到时候就镇压，虽然很麻烦，但这就是作为领导人的工作不是吗？”
“剔除那些...不满足于我们提供的生活的，蠢到以为能逃出农场的猪。”
“镇压了之后，就又起义，起义了之后，就又镇压，长此以往下去。”
“真他吗像个sb。”墨索里尼脸色冷峻了下去。
“所以，所以啊所以，我创造了一套方法。”拿起了那块切得不怎么平整的肉，另一只手仍提着刀的墨索里尼转过身来，再度露出只有十五六岁少年才具备的天真微笑。
但他活像个刚从地狱里归来的恶魔。亲信不敢言语，只得在心里默念道。
不...说不好连脸上微表情的转换都可能被他捕捉到。这样想到的亲信，又立刻封锁了自己的思考。
“就像生物学家一样，我们把猪刚刚出生的子嗣连着父母一起带进厂房里，夜以继日地进行，自然而然他们的子嗣就认为仓库便是整片天地了。”
“时常屠杀他们的朋友但控制数量，低智的他们并不会想到下一个要杀的可能就是自己，因为见到同伴的死亡已经是刻在基因里的事。”
“这就是养殖的艺术，统治的艺术，生产的艺术。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律，永恒不变，就像地球上的金刚石，乃至宇宙里的空间一样，美妙的，奇幻的，疯狂的，常人不能理解的。这就是...这就是啊！”皇帝张开双臂作出好像将要拥抱的姿态来。
...
墨索里尼就一直仿佛等待也仿佛享受似的保持着那个姿态，而亲信也一直沉默着。
知道这祥和被打破。
“恕...恕在下愚钝，实在不能够理解到殿下的深谋远虑。请殿下责罚！”亲信再次跪下并作出臣子的姿态。
“算了。”早料到了一样，墨索里尼拉下了自己的长脸，放下了自己的手臂，最后的期待被打破，留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失望。在他身上的孤独看不见，在他眼中的失望留给了全人类。
“不知者无罪。”
...
日落西山。
夕阳洒落的最后一点余光自天际线相外拓展开来，形成由深到潜的色彩层次，美丽而悲情的晚霞，象征着往日统治着这个世界的太阳的离开。
重要谈话结束了，皇帝推开门走出屠宰场，身后的亲信准备就此退下。
“在这里停留一晚吧，今晚的晚膳就由我来准备了。”
鸿门宴？
客套话再次脱口而出的亲信没能力也没理由拒绝此事，只得加以推脱后坦然接受了。
我们不必要知道亲信到底进食的是什么东西，大抵是用猪肉加以佐料炒好的农家小炒肉之类，不过孤独而寂寞的帝王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日渐膨胀的得以，他将自己的计划在晚膳期间全盘托出了。
当时的亲信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反应，直到就寝期间，这栋农家小别墅里也没有响起惨叫声或是惊呼声之类的。
躺在床上的亲信，由于这个陪伴皇帝的假期里自由的时间实在太过充足，他没睡着。
而由于墨索里尼自幼就偶尔会被贫民窟里抢夺食物的人割破喉咙，因此他也只是陷入了浅睡眠的状态而已。
闲来无事的亲信，思索起了同君主的对话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躺在床上的他，随着思考的深入，表情也渐渐有了变化。
由闲散，到严肃，再到惊叹，最后是渐次叠加的恐惧。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从沼泽般的思想殿堂里拔出自己的灵魂时。
已经晚了。
因为探究得太过深入，思想已经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但他还保留着人类的特质，恐惧着这份智慧和力量。脸上不禁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害怕着那极端自我主义的人生观念，除墨索里尼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被贴上了工具乃至猪猡的标签。上帝怎么会创造这样的怪物啊。假使让这个恶魔留存于世间的话，所有人都会陷入苦难的吧，哪怕是为了自己也要除掉这个怪物啊！一定要啊！
这样想着，漫长的恐惧不禁化作了奋斗的力量。光荣而伟大的理由是：为了全人类。
假使他能够逃出的话，墨索里尼的恐怖面容公之于众的话，无论现在伍兹王国的土地之上是何种国家，都不会陷入如此绝望的情形吧。
但是他没有。
可能是幻觉，可能是上帝不保佑人类。
亲信听到了来自门外的不断接近的脚步声。
夜已经深了，它...为什么还过来？
而后是利刃出鞘发出的，“噌”的声音。
他早就看透我了？
难不成，他知道我在这个时间会反叛？
难不成，早上的高谈阔论是他早就设计好了的
难不成自己自始至终都是瓮中之鳖，自始至终都是无头却活着的人类？
恐惧的臭味在蔓延，身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全身的衣物，身体下方有要控制不住的倾向。
在这时候，他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既然墨索里尼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杀死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啊...对了，一定是墨索里尼的力量还不够，分散开了之类的。
那就...去做吧，杀了墨索里尼...杀了他，结束这场可能出现的无尽苦难。
莫名其妙出现的力量倾注进这位亲信的全身，他拿起放在身旁储在刀鞘里的佩剑。
忘记了刚刚莫名其妙的脚步于其间的思索，现在，从他身上涌出的，是大义之下毅然前行的人类独有的光辉。
...
亲信打开门，穿过走廊，来到墨索里尼卧室的门前。
这一切的动作都悄然无声，就连在门口不眠不休守卫的护卫都没有注意到背后在黑暗之处行走的自己。
面对着这扇简陋的木门，亲信再次陷入了恐惧。
墨索里尼的聪慧，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他到底有没有看穿自己，自己有几成把握杀死墨索里尼。
他对于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把握。
墨索里尼可能正坐在床上，一手端着火枪对着门口。
墨索里尼可能正靠在门背后，床上的，是用稻草制造的替身。
而更令人感到惊恐的是，墨索里尼此时此刻可能就藏在自己背后的黑暗里。
每每想到此处，亲信都不由得回头仔细检查身后的事物，他想回头，回到那间看似安全的卧室，哪怕明天早上会被人发现死在了那张床上，也比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要轻松得多。
哈啊，我在想些什么啊，我现在背负的，是拯救全人类的重任啊。
这样想着，抛弃了身后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想法，亲信打开门，走进了房间。
就在墨索里尼的床前，亲信看着孩童般他的睡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倘若...你不是墨索里尼，倘若你没有在那个地方生活，倘若万千的生活条件稍微改变一点点，你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可爱里带着英气的面孔。啊啊，人类面对美好事物的时候总是不忍心去破坏它的啊。就像监狱里检查运输品的官员不舍得切开装饰华丽的哪一件一样，就像吃饭时总要把最美味的一部分留在最后一样。啊啊，懦弱的人类。
但是这一切都晚了，已经到了戏剧的尾声了啊。
亲信望着腰间的佩剑，将它从剑鞘里抽出。
而后当他看向墨索里尼时，却发现墨索里尼碧蓝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脸上带着的，是人类所不该拥有的，说不出带有何种情感的表情
恐惧，一瞬间便击溃了亲信的精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恶魔！恶魔！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放过我！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一瞬间，这位亲信丢下了手里的利刃，退到了距离墨索里尼最远的那个墙角。
在床上哀叹一声，墨索里尼坐了起来，将双脚穿进地上的鞋子里，扣上了因为不良睡眠而被弄开的扣子。
就像是起床一样惬意。
“你果然是...是是是是...是恶魔吧...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以为人类...以为我们没有办法击败你吗？你想错了！你的计划...必必必必必定会失败...你会死...伍兹王国会胜利...这是唯一的结果...是唯一的结果！”缩在墙角的亲信，已经陷入了狂乱的状态，没精神去注意嘴上各处流出的口水，就那样毫无风雅可言地结巴着，吼叫着。
“哎。”墨索里尼望了他一眼，就在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的亲信面前，墨索里尼拿着沾有猪的血液的屠刀走了过来。
“不不不...不要！不要！我错了！我有罪！不要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
话，没能说完。
亲信的头，被平整地切下。
帝王的睡衣被染上红色，这是加冕为王的仪式。
而墨索里尼的眼神里，满溢出最后的，他作为人类的情感。
全都是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