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于零点时分

作者:亘古之月 更新时间:2019/7/10 18:18:34 字数:3619

能活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从鬼屋的出口处踏出的五河士道于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那并不是因为在鬼屋中受到了惊吓。

鬼屋毕竟不过是由人类装扮的娱乐设施,而士道也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游玩。

即使是再为恐怖的电影,在反复观看数次后,恐怕观看者心中也生不出多少感触吧。

更何况,在鬼屋中,士道甚至没有去体验其恐怖氛围的余力。

令士道的身心如此憔悴的是身边的女孩。

在还未踏入鬼屋之前,女孩的行为便已为他引来了众人的强势围观。

虽说其中也有他自己一不小心鬼迷心窍,没有及时做出抵抗的缘故,但是,女孩那全然不符合她那年幼外表的举动也为士道之后的解释带来了相当的阻碍。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即使是现在,士道仍然对此心跳不已。

紧贴在身体之上的柔软触感,仿佛径直吸入口中的温热呼吸......他的脑海中依稀留存下当时的触感。

啊啊,当时的自己一定是一副相当没有出息的模样吧。

在向路人们拼命解释的时候,士道的心中依旧有一种近乎于背德般的心虚感。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倒不如说,从某种角度来说,被女孩强行拉入怀中的他才是受害者,可他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似的,全然理不清自己与女孩之间的关系。

——真是丢人。

在心中长叹一声,士道用力地将手拍到自己的脸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时,若不是女孩主动站了出来,与他装扮成一对正在相互打闹的兄妹的话,恐怕,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在警察局里喝茶了吧。

但也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士道一直被女孩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守望着。

对于士道而言,那是远比鬼屋中的恐怖更具压力的存在。

真要作比较的话,那就像是自己在中二时期进行某种“创作”之时被人全程注视着一样。

也因此,当他好不容易踏出鬼屋之时,才会在心中发出那样的感叹。

想到这里,士道看向了身旁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至今仍未得知。

突然出现的她如同一场席卷而来的大火,在他还未能来得及反应之前牵起了他的手,开始了这场不明所以的约会。

不,比起约会,这更像是恶作剧一般的玩笑吧。

从见面的最初开始,直到现在。

由始至终,声称自己迷路的女孩不仅没有半点迷惘的模样,反而在约会的途中表现出了远胜于他的从容。

即使是居住在这座城市之中的士道,也不敢说自己切实地记住了城中的每一条道路。

可女孩却像是行走在自己家中的庭院内一般,直行,拐角,街上的每一处,通行往来的人潮,乃至于其间的店铺设施她都了如指掌。

如果这样也算是迷路的话,那么,自己恐怕从来就没有找对过方向吧?

士道如此确信,却也没有过多追问的想法。

她会说出这样的谎言一定有她的理由。

但是,无论如何。

“我说……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为了能让女孩早点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同时,也为了令女孩不再露出那种寂寞的神情,五河士道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此说道。

他指了指周围的夜灯,又指了指场内已然越来越少的人群。

“倒也不是我不愿意陪你继续玩啦,但是,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九点了,而我们最多也不过只能在这里留到九点半而已。”

“所以......接下来,就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吧。”

一边说着,士道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划开屏幕,上面正显示着现在的日期与时间。

3月27日,夜晚9点26分。

距离游乐场的闭关时间还剩下不到四分钟。

而时间仍不停地走着,就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士道已然在心中做出了规划。

这里是天宫市东侧商业街中心的游乐场,而自己将要带女孩前往的地点位于天宫市的南部,单从地理位置上而言倒是离自己家不远。

唯独令人困扰的是现在的时间。

晚上九点半左右,虽然说不上太晚,但是,对于他接下来想要去的地方而言,却是一个不太妙的时间——那里地理位置相对偏僻,而这时也早已没有能够开往那里的公车。

所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士道如此想着,然而这时,一直以来都如小恶魔般令士道心跳不已的女孩却忽然沉寂了下来。

与此同时,虽然仅仅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是,士道确实看见了,在自己作出这般宣言的时候,女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随后,他与她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那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当然,这一点也在士道的预想之中。

而为了打破这样沉寂的氛围,士道选择了以现在的时间作为切入点。

“啊,不好!万一被工作人员关在里面可就麻烦了!”

如此说着,士道牵着女孩的手小跑了起来,向着记忆中出口的方向。

女孩会对他保持警惕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事项。

毕竟,他与女孩也不过是初次见面而已。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女孩会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自己显露出那样亲近的态度,但是,说到底,无论女孩遇上了怎样的麻烦,又或者是有着某种复杂的家庭背景,那都不是身为陌生人的他所能插手的。

就连早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的士道也在心中暗自腹诽,自己未免也太过厚颜无耻。

这不过只是单纯的自我满足罢了,这一点,士道自己也十分清楚。

即使如此——

“——总之,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小心被关在游乐场里,这样的约会未免也太没有情调了吧。”

面对仅仅是初次见面的女孩,士道依然决心为此付出行动。

他无法对流露出这样寂寞神情的女孩坐视不理。

自我满足也好,自欺欺人也罢。

如果自己的行动能够让女孩发自内心地欢笑的话,哪怕是被她的家人狠狠地教训一顿,那也是值得的吧?

所以,他必须先知道女孩的烦恼才行。

为此,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虽然不知道这对于像她这样狡黠的女孩能起到多少的作用,但是,这却已经是士道所能想到的,应对这般岁数的女孩最为有效(浪漫)的方法。

由于无法直达目的地,他与女孩在车站间徘徊了许久。

他们先是坐上了通往士道家附近的公车。

而在下车之后,士道却又再一次牵起了女孩的手。

“来吧,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哦?”

“......哼哼,这么强硬的士道,我倒是也不讨厌呢。”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士道一路以来的突兀举止,女孩既没有抵抗,也没有对此向士道提出任何的疑问。

与她那调笑般的语调不同,此时的女孩,她的举止却异常的安静。

她只是回握住士道的手,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直,一直走着。

终于,他们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那是距离五河家并不算远的,位于天宫市南部的一间小小的神社。

疏密有序的鸟居沿着漫长的阶梯向上蔓延,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山体上端,于黑暗的尽头处逐渐消却。

——自己为什么会带着这个孩子来到这里呢?

在前往山顶神社的途中,士道的心中不禁生出了疑问。

他所能想出的答案有许多个。

想要让女孩露出笑容。

并非是那样寂寞,悲伤的,伪装出来的笑意,而是希望她能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为此,必须先寻找到能够让女孩敞开心扉的方法。

所以,他才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仍然将这里作为他与女孩约会的最后一处。

【如果是不能对自己说的话,那就对着神明诉说好了。】

士道想要向这样对女孩诉说。

【悲伤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又或者是想要实现却又无法实现的愿望,请尽情地将它告知于神明吧。】

但是,不对。

【这样一来,听见了你的愿望,神明大人可是一定会帮你实现的哦?】

虽然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在士道内心的深处,仿佛有一道声音正不停地向他发出呐喊。

恍惚间,士道再一次回想起那时的梦境。

梦境中,那名小小的女孩正在笑着。

虽然笑着,却远比哭泣更令人心疼,像是一枚易碎的玻璃,其上早已布满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如微弱的火焰一般,即将熄灭的白发女孩将食指抵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如此说道——

“——没关系的。”

如风铃般空灵的声音传入了士道的耳中,令士道从突然自脑海浮现的幻象之中清醒了过来。

这时,士道才注意到了。

不知何时,他与女孩已然到达了山上的神社。

而在士道的眼前,灰白色长发的女孩正用如天空般澄澈的蓝色双眸注视着他,将小小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神明大人从来都没有实现过我的愿望。”

“但是……没关系的。”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来过。”

“即使重复着相同的每一天,令世界的存在迷失于零点时分,我也会让这场约会继续下去。”

“所以——请再等一等吧,士道。”

寂静无声的夜晚,空无一人的神社前。

女孩贴近了士道的身前。

几乎近在咫尺的她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一般,如此说道。

“很快,我们就能够再度相遇了。”

而后,恍如中断的电影一般,世间的一切全部静止了下来。

风停止了流动,落叶停滞于空中。

随后,一切开始了倒流。

中断的影像按下了倒带的开关,事物的存在逐渐回归于某个起点,溪水逆流,月落日出,而这一切不过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项。

......若这一切不过是梦境的话,那一定就到此为止了吧。

既没有可以传达的话语,也没有能够质问的余地。

梦境中的五河士道只能一直看着,然后从梦中惊醒而已——他就是如此卑微的存在。

什么也无法做到。

什么也无法触及。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形,他却仍向眼前的女孩伸出了手。

眼前的女孩是这一切变化的原点,五河士道可以确认这一点。

或许,也是因此,唯有在女孩的四周,这些变化才会显得相对缓慢,甚至为他留下了这样的机会。

应该说些什么?

想要问些什么?

在这短暂的瞬间,无数的念头在士道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却演变为一句再为无趣不过的疑惑。

“你的名字,请告诉我——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终于,他的困惑得到了答复。

“迷子(maigo)。”

于零点时分,他听见了女孩最后的回答。

“——零时迷子。”

“过去的人们是这么称呼我的。”

然后,一切归于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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