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
一缕光刚落在窗头，床边的中年男人便蓦然睁开了眼。
“已经到了卯时了吗？”
中年男人起身悄悄穿好衣服，将陪伴了自己四十余年的剑插在腰间，望向一旁熟睡的妻女。
尚在豆蔻年华的女儿紧紧抱着妻子的手臂，一只纤细的腿很不雅观的搭在了妻子的身上，嘴角尚挂着一丝笑容，不知道又是梦到何等小食。
“这丫头……”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帮女儿盖好被褥，转身就要离开。
还没走出半步衣角就被轻轻拉住。
“真的要去吗？莲儿还那么小……”
不用回头，男人也知道是谁拉住了自己的衣角。男人吸了口气，温柔但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推开了妻子的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老夫艾长生作为大安前征西将军之子，现大安江湖最高的浪，空有一身武力，却没能让大安内部安定下来，老夫有愧。如今寿元无几，是也发挥最后的余热了，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
说罢，艾长生大步流星走出了室门，轻轻掩好了门。
一步一里地，一步一朝岁，艾长生竟是越走越年轻！一直到整个人呈现出而立之年的风貌之时，才停止了变化。
感受着七十余年没有感受到的巅峰时期的身体状态，艾长生一声长啸震的山林枯枝散落、野兽惊蹿奔走。
而远处遥遥如虹般的剑气也是愈发凌冽。
时隔变迁，放眼中原自己已经难逢对手，除去西北牙索国异性汗昔班尼，西边离孟国国师禄东赞，二人联手尚可与自己一战。七十余年来中原竟无一人入先天！
昔班尼用刀，禄东赞使枪，况且二人坐镇二国，岂敢以剑入大安与自己一战，这先天剑士，究竟是何人！艾长生难得的有了期盼，仿佛事不关自己生死。
从剑意就可以看出来一个人的心性，若对方乃奸恶之徒，必杀之！对方乃忠义之士，却非大安之士，为了大安，自己也必杀之！倘若对方乃忠义之士，且乃大安之民，那纵然自己身死，大安也算后继有人了。
“嗯？”
艾长生皱了皱眉，对方所在之处竟在市井闹市，倘若二人一动手，无辜百姓必然死伤惨重，对方是何居心！
艾长生一步踏出，蓦然出现于集市之前，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出周边多了一人。
闹市剑气纵横，却没有一人察觉或受伤，似乎所有剑气只针对自己一人，艾长生松了口气，却也对对方警惕加深了几分。
“店家，再来碗汤饼！”
说话的声音很年轻，抄着一口西南官话，赤着膀子着一身靘棉半臂，脚蹬玄青毡皮靴，发不及冠，用一根靘布条随意的系着长发。腰间系着一柄长剑，三尺五寸九分。
“来了啊，吃了吗？要不要也来一碗，这店汤饼很好吃的。”
他嘴里吃着面条，对着艾长生打了个招呼。
艾长生微怔，没想到让自己以寿元为代价换取一时巅峰的先天剑士居然是一位未到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
自己一想到自己如临大敌的样子，而对方却悠闲的在这里吃汤饼，还未生出气恼之意，却因自己痴长一甲子有余而心性不进反退产生了懊恼。
“店家，给我也来一碗汤饼。”
“好嘞！”
少年吃着碗中的汤饼，却被艾长生仔细的端详，盯着少年头皮发麻。
“你这糟老头，莫不是有断袖之癖，要是有甚想法趁早打住，不然小爷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少年用手臂抹了抹嘴唇，瞪着艾长生。
“哈哈哈哈……”
艾长生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纵横江湖一甲子，到老了也会有被人称作糟老头的一天，这少年委实有趣。
“兀那老头，你笑甚么！”
艾长生突然提起了兴趣，不禁想捉弄这少年一番。
“老夫这容貌，看上去也就而立之年，老夫年轻时说不上相貌非凡，但也称得上仪表堂堂、英姿勃发，又怎的称得上糟老头？”
“年近两甲子的老怪物了，老老实实做个鸡皮鹤首的老翁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都半截身子埋土里了，还想着卖弄俊俏勾搭妇女。”
少年砸舌道。
艾长生脸一黑，这少年倒是口无遮拦，能看出自己余寿无几倒是很有一番眼力，只是自己何曾有那番不堪。
汤饼端上来了，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艾长生也敞亮地撩起袖子，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又有谁想到，这家有点脏乱的汤饼摊上竟坐着两名先天境强者在朝食。
“少年郎，老夫观你面相倒是有几分面熟。”艾长生用手帕擦了一下嘴唇，轻咳一声道。
“山野之人，何曾劳驾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拳打牙索异姓汗，脚踢离孟大国师，坐镇大安一甲子，天下第一高手剑圣老大人铭记于心。”少年撇了撇嘴。
“好一个嘴尖齿利的小子，现在知道捧杀老夫了，老夫都半截身子埋进土了，岂又记得那么多事？”
少年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在下莫问剑。”
“莫问剑，倒是个好名字，只是老夫何曾……”艾长生话音一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依稀记得三十余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子拜进了自己的山门，他学剑十分痴迷，肯吃苦，悟性高，但是奈何其剑走偏锋，满脑子胡思乱想。
明明是个前途无限的小子，却提出个剑道在人不在于天的妄言，还鼓动其他徒子去修他的什么人剑道，结果被自己赶出山门，听说后来还走火入魔成了废人。那小子便是姓莫。
“莫……莫林之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少年莫问剑道。
“他，近些年还好吗？”艾长生盯着莫问剑说道，老实说这件事也是自己留的遗憾之一，明明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剑道种子，加以教导还是可以改邪归正，成为大安的栋梁的。
因为自己当年目中无人，狂傲自大，导致自己的徒弟没有几个能得到正确的引导，最后天才变庸才，加上死的死伤的伤，连个接替自己重任的后人都没有。
“三个月前死了，死后托梦告诉我要我杀了你这糟老头子，免得你再误人子弟。”莫问剑道，站起身来。
艾长生摇了摇头，这小子……只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已经先自己一步了吗？
“老头，把账结一下。”莫问剑道。
艾长生没有说话。
“我一路行了这么远，盘缠早用光了，近些日都是打猎为食。你这一大把年纪了，总不好意思吃白食吧，钱用不完多给点需要的人，死了埋进棺材里晦气。”
莫问剑摊了摊手。
艾长生沉着脸，大袖一挥，袖中一道白芒直袭莫问剑而去。
莫问剑伸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道白芒，是一枚银元宝，笑嘻嘻的结了账。
艾长生没有多说，盏茶功夫便来到了一条汹涌的大河之畔。而莫问剑竟先一霎落在他三丈外。
“我今日二十，便是及冠之日。临行前予你共食汤饼，今日杀你及冠也不算冲了喜气，那死鬼在九泉下便也能安心睡了。”
莫问剑拔出了腰间长剑，扔掉了剑鞘。
“杀老夫及冠，好大的胆气，希望你的剑，莫让老夫失望！”
艾长生拔剑未毕，竟是一步迈出，先行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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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老陈今年四十六，没有妻儿，家住洛阳城外，便是以说书为生，年轻时走遍大江南北，曾经也是红遍一时的人物，但是奈何口中三分侠义犹有竟时，**柔情也要人老珠黄，那点故事老久脱了时节，只落得些许孩童愿意听他讲的故事。
人之将老，攒下来的银钱也就只够在城外盖一苇茅屋，安置了一艘小船摆渡往来过客。尚与五六个不及腿长的娃娃讲完了故事，老陈拍拍裤腿，便要去河边驾船，便见得一道白光如同晴天霹雳，一声巨响，从大河传来。
老陈不顾身边的孩童，疯了似的跑到河边，只听刀剑碰撞之声，在大河之上传来，震的老陈耳鼓子发疼。
涛涛大河翻滚着浊黄的水浪，两个人影踏足与水面，一华装壮年者，犹如白龙降世，一身罡气外放，一剑披斩出去，竟是将大河都切开一道长痕。
而他的对手，似乎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他笔直的身影，在那十余丈的剑罡中如同长剑一下的一株稻苗，随时都要被斩为两截的样子。
然而那十余丈的剑罡在那年轻人的面前却被出人意料的被挡了下来，任由华装壮年者肆意挥洒剑罡，年轻人如同一颗礁石一般屹立于水面。
“那华装者究竟是谁？”
老陈说道，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但是始终看不清对方的相貌。能如此外放剑气的人起码达到了天境，而更令人诧异的那少年，似乎毫无剑罡的样子，却阻挡下了对方的剑罡。
“那人，便是天下武道第一人，剑圣艾长生！”
“原来如此。”
一个声音传到老陈的耳边，老陈下意识回答道，突然反应过来，看向旁边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河边已经零零落落驻足了不少人，而自己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位穿着一身胡服的中年男子，手掌间盘着两颗拳头大的钢珠，背上背着一把比自己人还高的大剑。
“在下石首高浩然，江湖人高看某几分，称某霸剑。”
“竟是霸剑阁下当面，久仰久仰。”老陈连忙作揖，这等江湖鼎鼎有名的豪侠，自己活了四十余年也就只曾远远的望过这等人物。
霸剑高浩然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而是专注的看着大河之上的两位剑客，观望此等巅峰剑客比剑，对自己突破天境也能有不小启发，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自己的悟性了，只是不知道那未及冠的少年又是何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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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之上。
“艾长生，你便只剩了这点实力了吗？若是这样，便太令我失望了。”
莫问剑道。
艾长生闻言，停了挥舞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了。
盯着手中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剑，胜邪啊胜邪，终究自己还是牵挂太多了吗？面对如此江湖后起之辈，自己居然产生了苟活的念头，还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呵！
“老夫了然一身八十载，最后十余年终究还是落下了两个牵挂。牙索离孟二国虎视眈眈，老夫死后，恳求你庇护大安一甲子。”
“啧，你这老货，还真的是会给我出难题。”莫问剑皱眉，稍加思索，道，“大安自有大安人庇护，你别把你自己看的太高了，莫非国危，某不会出手相助。”
艾长生沉默了片刻，又道：
“老夫有一女，名曰莲，年方十四。希望你能庇护小女至地境断江。”
“我答应你便是，你死后，我收她为徒。”艾长生不耐烦道。
“如此，便可了。”艾长生缓缓的吐出了口中浊气，眼神突然变的凌冽。
“某有一剑，原为死前剑斩昔班尼、禄东赞二人，今日心事了然，予你此剑！”
艾长生一声长啸，天地之气竟凝如实质的包裹住了他，迅速从他口中灌进丹田。
“如此，便可。”莫问剑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越出百丈开外，也是一声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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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边。
霸剑高浩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空中逐渐抽干，像是一缕风在往二人那边飘去，补充空缺。
莫非，这便是，这便是天地之气吗！
高浩然细细的感受着那种玄而又玄的微妙之感，眼睛却是一刻也不肯放过大河上的长啸的二人。
终于二人停止了长啸。
高浩然只看见一道冲天的白光包裹住了艾长生手中的剑，逐渐的凝成实质，白炙如太阳般耀眼，一眼望去，似乎有剑尖顶在自己眼珠子上，刺的高浩然眼泪直流。
而他对面那少年郎手中的剑竟是凝成了暗红之色，高浩然稍看一眼，整个视线都变成了红色，直接告诉自己必须离开逃离此处，那少年郎是何等人物，犹如尸山血海凝成的那柄剑让自己心神都有些失守。
高浩然捂住留着血液的眼睛，不顾手中的钢珠，一把抓过一旁老陈，在老陈懵然中飞快奔离开河畔。
尚过十息只听见一声惊世巨响，高浩然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