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纱把个人物品收拾得很快，办公桌很快焕然如新。难得我下班时间恢复正常，我还以为她至少会提早来邀请我。不过，今天的千纱明显不在状态。连桌上的原子笔都屡次三番碰到地上。
我很想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她办公桌边的朋友都因为她的反常跑过去关心，我就没有凑热闹的必要了。想来，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与关心下，她的状态也会稍微好一点。等她真的感觉好起来了，我再去安慰她吧。
她的反常发生在上午，我们结束了对北山先生的访问，回到公司的期间。我只能联想到她被朋友叫走的那次，据说有人报出了她的全名并扬言要见她。这件事换做一般人还是很常见，只是对于「异常个体」来说，会指明要见的，不能是家人或朋友一类。
无论如何，这都是千纱本人的私事，我没有干涉的必要，除非千纱真的认为自己需要帮忙。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她一整天都没有再邀请我。保持着浑浑噩噩，一直过完了整个下午。她只是向我充满歉意的点了点头，夹着自己的包跑出了办公室。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被邀请虽然是极为少数的状况，但我能够理解千纱有想要处理的当务之急。
「前辈。知道怎么一回事吗。」她的朋友向我搭话了。似乎并没有问出理想答案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她并没有对我说。」
「她从回来就有点不对了哦，感觉呆呆的，脑袋也空空的。做事情都心不在焉。」她朋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因为急匆匆离开而忘记带走的千纱的笔记本电脑，「我是很想帮那孩子送过去，但是前辈——总觉得由你送过去会很合适。」
我没有否认，在所有人眼里，我和千纱的关系都属于比较亲密，但没有上升为恋人的层次。这种事情前来拜托我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们所有人大概都想好好的以恋情的名义调侃一下千纱。
真是交了一群不错的，会关心你的朋友。
我接受了对方送还笔记本电脑的要求，也把电脑塞入包中，整理好自己的用具。提前离开了办公场所。
千纱没有走远，现在追上去的话也许赶得上。我可不想又被千纱指责什么「跟踪狂」之类的啊。
当我出了办公室的门，千纱已经走下了楼梯。我必须在下班高峰中找到接近她的办法——这个想法很快失败了。向我打招呼的同事并不少，而我和千纱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我最终没能在办公楼的楼下追到千纱。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反常之处不只是自己的情绪表现。
我记得千纱的家位于三丁目，坐公车或步行都可以，方向在南面，可是这回千纱却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我不喜欢用偶尔的反常怀疑他人，人有时候就是会违背本能的动物，或许是准备去买点甜点之类的。但是，千纱选择的东面，却是一条人迹罕至，通往许多废旧工厂的道路。这个时间，作为女性孤身一人去那里，可是相当危险的。废旧的工厂很常用来集结一些非法的流氓团体，他们虽然是那种只敢讹诈路人，遇到事情一哄而散的懦夫。但是却不免对女性动些坏心思。
如果我能在她抵达工厂前拦住她，问个究竟……不，这是她朋友期待的事情。比起拦住她前去危险的地方，还不如看看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跟踪女性确实是一件道德上说不过去的事情。不过，不出所料，千纱抵达的目的地，正是一家深处的废弃工厂。
话说回来，我还不太了解千纱的家庭，因为没有可以刻意问起的理由。我知道，顺其自然是赢得千纱信任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说她拒绝透露始末的理由在于，这并不是一件关乎工作的事。那么很简单，这应该是一件与她过去的家庭有关的事。而且，她正在抗拒，并害怕着它。
我没有吭声，静静地躲在一堵墙后。千纱正缓缓走近墙后的空间，那家废弃的工厂有一大半陷入黑暗，黄昏的光线穿透风化的房脊，直照到地上。这是会面的地点吗，在千纱被叫走的时候还没有结束的，不想让任何人得知的会话？
我等了一会儿，很快，工厂内传来低低的呵斥声。我估算了一下，大概五名中年男性。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类。
「你啊，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拒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个下贱的病号！」
「请不要这样，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了。我说过不要影响到我身边的人，也不要找到我的公司去吧！」
「喂喂，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啊。我知道的哦，你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啊，不管了——蠢猪女人。在我们面前，你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只好乖乖就范的女人而已。」那个下流的声音耻笑着负隅顽抗的千纱——听内部的动静，里面还没有发生什么伤害事件，因此我没有担心千纱的必要。
「我不会撤销起诉的，你们……你们害死了我的父母，让我无家可归。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起诉你们……所以请不要再来了，我只听从法律的安排。」
「听见了吗，这个蠢猪女人说什么『法律』，啊？你不知道吗，你的那些怪物同伴，可是藐视法律，杀掉了很多人耶？他们可是一个个都恨不得让你饱受痛苦。你怎么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法律』。」男人对自己的同伴笑道，「话说回来，你还不知道吗，我们怎么知道你的公司，还有你住哪儿的？」
「……什么？不是，跟踪吗。」
「那么麻烦的事情谁会去做啊，你这蠢女人，当然是直接问警察，他们就给我们了啊！像你这种没有公民权的女人，谁会保护你的隐私啊，倒不如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个人隐私吧？」
千纱好像愣住了。她完全不敢相信从对方嘴中说出了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颤。「不，不可能，你在说什么。警察先生绝对不会……」
「不信也不关我的事，你的事情，在法庭上就能见分晓了吧。所以，快点撤销起诉，说不定我们会大发慈悲的放过你哦。」
传来了千纱崩溃的哭声。男性似乎觉得这样的反应很好笑，一起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因为一些事情造成的严重后果，千纱把这些人告上了法庭。因为他们害她失去了原本的家庭。不过与其与这种人说理，不如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强硬的要求千纱撤销起诉。如果真的这么自信，完全无视千纱的存在就行了，顺便还可以进行反告。
但完全不这样做的前提，大概考虑到他们在法庭上确实有败诉的可能。
法院不会受理「异常个体」的起诉，这理所当然，没有公民权的家伙自然也不会享受这样的权力。除非，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千纱还是……人类。
「那么，现在来赔偿精神损失费吧。」
「诶，什么……」千纱完全不明白。
「精神损失费啊，精神损失费，你这个猪脑子完全没法理解的吗？」男人凶恶的嘲笑道，「你啊，起诉了我们，浪费了我们的时间。我们的精神可是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可是很需要钱来弥补的，你身上有多少钱。就稍微算你个折扣价吧。」
「不要！我没有带多少陷进，你们……你们不可以这样做！」
背包被拉扯的声音传来。千纱似乎在激烈反抗，但她很快摔倒在地，包也被彻底抢走。背包里的化妆品也被一股脑倒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啊。」其中一人踩在千纱最喜欢的口红上，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这种家伙居然也有这种嗜好，总感觉怪恶心的。」
「毕竟是看着还很像女人的东西嘛，不过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像的。」
「不、不要！」
「难道你想看吗，我才不要，这种女怪物。」
「说的也是，啊，看吧，果然有钱……不过怎么这么少。喂，其他的钱藏在哪里了。」
听动静，他们终于对千纱动手了。
千纱发出痛苦的呜咽：「我真的只有，这些了，请住手。请不要弄乱我的东西了。我，明天工作的时候，还需要。」
然而她的求饶并没有赢得什么，那些家伙又自顾自在她背包的夹层搜索起来。「手机，这种老年人用的手机，能卖点钱吧——这是精神损失费的抵押哦，你的现金完全不够，我就来替你代为保管。」
「怎么这样……」
「这个——这是什么。」
「请不要碰它！」
千纱忽然叫喊起来。她似乎想扑上去抢夺，但很快被一脚踹到地上。
「……这个手机挂件，大概也有点价值吧。」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顾千纱的想法。只想往自己的腰包里塞。
「不要，不可以，这是前辈给我的。圣诞礼物，手机你们带走吧，但是……这个是前辈送给我的，我不可以弄丢。」她说的很坚定，嗓音却忍不住颤抖。大概千纱，在害怕着吧。害怕自己会遭到不能容忍的对待，然而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任其宰割。
我能够出手，但现在绝不是时候。陷入到绝望深处，再被一只手拉起来的人是会无比感激对方的。
我希望千纱也能这么正视我。我需要她的感激化作忠心。我并不相信什么不靠谱的感情，那种东西是会随时改变的，唯一能够被我所信赖的对象，就是这种挣扎着抓到掌心，被我从淤泥中拉起来的人。
「哈？前辈？——啊，那个街上和你在一起的男人吗。那时候就想好好教训你了。不过你这家伙的前辈……不就是怪物吗。」对方相当不客气地说道。
千纱忽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震惊的看着对象：「为什么……从那时候，和前辈在一起的时候，就盯上我了？」
看来明白过来了啊，和她一起去买帽子的时候。千纱没有发觉，但是在确信跟踪对象是千纱以后，我刻意将千纱的存在告知他们的那些跟踪的人。现在，派上用场了啊。
「什么啊，你这种没用的女人也只能和怪物聚在一起了。居然还妄想像情侣一样送礼物，真是，呕……」
看样子千纱拼尽全力抢回了手机，这么做令对方产生了不快，他们开始集中攻击千纱的腰腹部，致使女孩发出隐忍的叫喊。说着他真的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喂，你别真的吐啊。」
「才不会呢，只是做做样子，让这个女人知道这种深情的叫法多恶心而已。」
「亏你也知道啊，喂，快点，手机拿过来。挂件什么的，让他再送一个给你好了。反正你们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家伙，什么时候送都一样。」说着，他真的开始强硬地动手，千纱的呼痛越来越响，「到底在叫什么啊……吵死了，混蛋女人！」
千纱呜咽着，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好看的外套上满是灰尘，指甲上的贴纸也掉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住哭泣，挣扎着想要夺回自己的东西。
一人抬起脚，狠狠踩在她的胸口。
「……不要，这是前辈给我的。不可以……拿走……不要……」
千纱的哭喊断断续续。
「唉，怎么这么烦人呢。好吧，就好心把这个包留给你吧，其他的东西我们拿去做抵押咯，要是下次见面你还没有撤销诉讼，我们就只好去问问你的同事了。」
「……不要，请不要这样……呜、呜呜……」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些人并没有朝我的方向来，现在，工厂内终于只剩下跌坐在地，满身脏污的千纱一个人了。她捂住脸，彻底崩溃地大哭起来。时而呼唤着我，大概在她心里，不在场的我要是能及时出现，那就真的太好了。不过作为冷漠地旁观了全程的我而言，也许根本没有打算出手帮助过千纱。
我说过，我想要千纱坠入谷底。
然后，再拽起来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忠诚的，可以为我所用的人了。到时候，我或许会把自己的部分秘密和盘托出。
这种时候，虽然对千纱来说很遗憾，但是，我希望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一段时间。
我转身离开，再也不顾背后哭泣不止的，打从心底信任着我的后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