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二楼大厅没有火塘，只有一个壁炉。二楼的主要用处是用作客房，因此所谓大厅，其实只是一个放得下三张桌子的大房间。楼下还没有人满为患时，不会有客人来楼上，除非……
“这地方又冷又窄的，倒像是那家伙会喜欢的地方。”葛佳丝塔芙面无表情的评价着这里的环境。
“二楼喝酒，非奸即盗啊。”在我们前面带路的金发女人接茬。
萝贝塔·冯·诺德施泰特。她就是诺德施泰特家族的那个魔女，现任耶林公爵的妹妹。只能说，真是冤家路窄了。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比如为什么我们会料到你要来这家旅店，之类的。”萝贝塔扬起眉毛，神采奕奕的问道。
“是的，我很好奇。但一想到是你和那家伙，我的求知欲就没了。”
“要怪就怪你的强迫症吧。每次来旧都，你住店都要按自己的顺序来。第一次住这家，第二次住那家，住完了再轮一次。别以为没人知道，埃森堡！”
葛佳丝塔芙小姐不再作声。
房间里有两张桌子，两个人。桌子上放着三盏酒杯，一些面包和酱猪肘子。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房间陷入了寂静中，只有壁炉里的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别来无恙，埃森堡。”坐着的女人开口了。
铁灰色长发松散的束在一起，披在右肩上，她的瞳孔里闪烁着阴冷的寒光，但又没有来由的有一股迷人的气质。当她开口时，略显低沉的声音就如同冷硬的鼓点一般。
我扫视了一下，发现两个空座位边的酒杯里，都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可她面前的酒杯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坐下吧。我站不起来，难道两位还坐不了吗？”她有些戏谑的扬起嘴角。
“我们有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坐下，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权力，而你没有，尤拉。”葛佳丝塔芙小姐冷冷的盯着对方。
“我没有这么容易被激怒，我也唯独不会被你激怒。我认为，既然要谈生意，那就平起，平坐。”
房间里的气氛剑拔弩张，两人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仿佛空气都要被凝结了。
“尤拉！埃森堡！都冷静，冷静！”萝贝塔急忙打圆场，“我知道你们是仇家，我跟埃森堡不也算是对头吗？我邀请你们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谈谈，到底怎么把那钱给赚喽。姐们儿，坐，坐。”
葛佳丝塔芙小姐深吸一口气，抽出椅子坐下。她抓起酒杯，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非常失礼的把两条腿都架上桌子，摆出了一幅大爷般的姿态。
“现在人到齐了，还请诺德施泰特小姐给我说说，你和埃森堡要赚的是什么钱，是谁的钱——以及，怎么赚。”
“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赚的是什么钱。”
“黑钱。”
“谁的黑钱？”
“我哥的。”
“耶林公爵阁下？”尤拉挥手示意身后的少女，把自己的椅子往前移一点，“愿闻其详。”
“家兄——这里就不客套了——那个王八羔子，最近干了票大买卖。他和冷海商会董事会的一个成员搭上了关系，从冷海商会的公库里私吞了一大笔钱。”
“多大的一笔钱？”
“二十万个大埃勒，也就是，两百万埃勒！他奶奶的，抵得上整个耶林公爵领一年的收入了！”
这个「冷海商会」是一个庞大的贸易联盟，几乎垄断了北方诸王国和黑尔梅特的海上贸易。
萝贝塔喝了一口葡萄酒，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国王陛下，每年的税收都还指望着冷海商会呢，要是我哥吞了商会这么大一笔钱，被发现了，那个秃子国王肯定来找他麻烦。所以他不能直接用那笔钱，他得把这钱从黑的，洗成白的。”
“那是怎么个洗法？”
“他有个朋友，在我们领地上的一座城市当市长。那个市长是那人买的，他自己原来就是个富商。我哥那个混球，私下里把那笔钱先存放在这位朋友那边。然后！他要把我嫁出去！要把老娘嫁给那头肥猪！！”
说到气头上，萝贝塔把桌子拍的咚咚直响。
“一开始我还没打算要这笔钱的。知道他为了拿这两百万，要把我嫁给那肥猪的时候，我才动这心的！他说，要先借提亲彩礼的名义，让肥猪送那笔钱的三成给他。等那肥猪成了他“家里人”，就方便任命职务了。那个时候再把他升职成财政总管，把钱分成几份，在几个月里一点一点付。最后，我哥和肥猪市长，两个人七三开分钱。”
“原来如此。那请问，你们要怎么做呢？”
“我打算……”
“别张口闭口我打算，这主意最早是我帮你「打算」出来的。”一直没说话的葛佳丝塔芙小姐开口说。
“行，她打算，让我先拉拢公爵夫人，也就是我嫂子。然后我忍声吞气先嫁给那肥猪，等我哥把这笔钱全部洗白，和肥猪七三开之后，我们把那肥猪给做了。他还没有孩子，按照黑尔梅特的继承法，他名下的现金资产全部给家族代表。他们家族的人主要在埃森堡领境内，埃森堡可以威逼利诱，直接拿走那三成。然后我们再把我哥给干掉，财产全部继承到他孩子名下。他儿子只有一岁，到时候肯定要有个摄政，那个人几乎没有疑问，就是我嫂子。等到我嫂子当上摄政，她就会把那七成拿出来给我。计划到这一步就成功了。”
“计划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拉拢我嫂子，我已经办好了。”
“诶诶诶，这事你可没跟我讲过啊。”葛佳丝塔芙小姐说，“怎么办的啊？靠谱吗？”
“前天刚办好的，绝对靠谱。前天晚上我找嫂子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她向我保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萝贝塔得意的说出了信息量有点大的话。
“你们最后要怎么分这笔钱？”
“五五开。埃森堡之前已经拿了三成，所以最后我只要给她两成就行。如果你加入，那就三三四。我四成，你们三成。”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葛佳丝塔芙小姐和埃里克先生干杯的时候说的话，「掏空耶林公爵大人的口袋」……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好啊。这件事，我很有兴趣参与。不过最后分成的时候，我的要求是一四五。”尤拉说。
“你要四成？那不行，埃森堡会炸毛的。别看这人整天这幅德行，她可喜欢钱了。”
“难道还有人不喜欢钱吗？”葛佳丝塔芙小姐回嘴。
“有！死人就都不喜欢钱。”萝贝塔笑着说。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五成，埃森堡四成，我只要一成。你们不会介意吧？”
低着头玩手指的葛佳丝塔芙小姐，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抬起头，盯着尤拉看。对方察觉到这阵视线的存在后，与葛佳丝塔芙小姐对视起来。
“你还要什么？”葛佳丝塔芙小姐问道，“我对你了解的很，开价这么低，你一定还想要其他东西。那是什么？”
再一次陷入寂静。壁炉里的火焰舞动着，带起一粒粒火星。一颗火星飞的尤其远，仿佛有人在命令它，不许停下。然而，它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急速下落，跌进了酒杯中的葡萄酒里，消失不见了。
“不愧是你，埃森堡。恐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活人了。是的，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其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承诺。”
“什么承诺？”萝贝塔问。
“你们两个人的承诺。在这笔钱按我们所约定的比例，到我们每个人手上前，你们不能干涉我与任何一位选侯，或其他魔女社团之间的战争。很合情理的要求，不是吗？”
葛佳丝塔芙小姐与萝贝塔对视，葛佳丝塔芙小姐侧着脑袋，萝贝塔则摇摇头。
“你要跟我和诺德施泰特签订「盟约」？”
“正是。我希望我的同伴值得我信任。”
“信任？你他妈一个不敢用外面的酒杯喝酒的人，跟我谈信任？”
“这只是本能而已，还请你多包容。”
“诺德施泰特，你无论如何都要拉她入伙吗？”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能来一个是一个。赚钱嘛，一个人独吞也太下作了。”
“那我不干了。与其相信她，还不如不拿这钱。”
“怎么说不干就不干啊。我们这是要做生意，哪有这么多人给您老挑啊？我知会了好几个选侯，来的只有尤拉一个，你得珍惜这机会啊。”
葛佳丝塔芙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那好，既然你只要一成，那我也不介意。但是我还有个要求。”
“但说无妨。”
“在「盟约」里加上一条，三人无法互相攻击。”
“就这？当然可以。诺德施泰特，你也没意见吧？”
“没有。那现在，这生意就算谈成了。尤拉，埃森堡，要订盟约的话，让你们的随从先出去吧。”
尤拉点头，示意身后的少女出去。
“艾莉卡，你到楼下等我。马上就好。”葛佳丝塔芙小姐对我说。
于是，我跟在那个少女的身后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