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白兰地吗？我身上还有几个板子，我请你。”
一楼的吧台边，尤拉的侍从，一头淡金色头发的少女自来熟的问我。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像星星一样明亮。说不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不用了，谢谢。我不喝酒。”我想起喝蜂蜜酒喝上头的次日，葛佳丝塔芙小姐叮嘱我，在外面特别要小心陌生人请喝酒。
虽然她看上去完全没有恶意。
“是嘛？那就喝果汁吧。苹果汁之类的，酒馆里都会有的。”
“那就……麻烦你了。我要一杯苹果汁。”看她这么热情，我完全不好意思拒绝，再说，也没有理由拒绝。
“小哥！点一份苹果汁，再来一份加蔓越莓的白兰地。”
她熟练的招呼着店里的伙计，然后无缝衔接般的回到与我的对话中。
“你不喝酒真是可惜。全旧都就数这家店的白兰地最棒，据老板说是罗莎-露格莎王国——就是大陆西边那个大岛的进口货，贵的很呢。”
“谢谢你推荐，下次我会试试的。”
“哎，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你好，我叫凯洛莱娜，凯洛莱娜·尼尔森，父亲是英格斯塔德人，母亲是因佩利亚人。这就叫国际合作，虽然这俩地方隔的不远。我姑且也算是土生土长的森塔瑞兰人，胸膛里还有颗因国心呢！”
“你好，我是艾……”
“艾莉卡！你不用自我介绍了，我认识你。「慈悲者」菲蕾德丽卡的关门弟子，去年还在埃森堡手刃了那个比自己高两个阶层的「危险人物」！白发独眼，可爱又羞涩的美少女，你在我们这些低位魔女的圈子里可是名人啊！”
不会吧，什么时候传开的啊……？！
“我……我其实，唔……”被这么兴奋的眼神注视着，一句成形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的苹果汁来了哟。”她把一个大杯子递给我，又从店里的伙计手上接过一个更大的杯子。
“抱歉啊，我要没钱了，要小费问楼上几位爷要。”打发完伙计，凯洛莱娜喝了一大口白兰地酒。
“爽了爽了，人活着就是为了这口。对了，艾莉卡，你对楼上三位大人物的生意有什么看法吗？”
诶？突然问这个？我事先可是完全不知道有这档事，我也搞不懂这些复杂的套路，更不可能参和进去。要问我有什么看法，那只能是……
“我……没有什么看法。”
“那我换个问题，你对尤拉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这两个问题没什么关联吧？难道她只是想跟我聊些什么吗？
尤拉吗……
在这次见面之前，我对她并非完全陌生。我知道有这么一位双腿残疾，有「无翼鸟」之称的魔女。她在一年前凭借魔女社团「蒲公英党」领袖的身份，跻身十二选侯的行列。而且，她和葛佳丝塔芙小姐相识已经很久了。
见面后，她给我的印象……
是「冷艳」吧。不对，是「冷酷」吗，也不对。
只有一种动物能形容她。如果说萝贝塔小姐的灵魂中藏着那种大型猫科动物的话，那尤拉小姐的灵魂，恐怕是——
“「鹰」的形状。尤拉小姐的灵魂是「鹰」的形状。额，好像有点奇怪，她……抱歉，我想不出更多了。”我僵硬的挤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友善的笑容
“这不是总结的很好吗，挺有才啊，你都可以去当诗人了，我说真的。嗯，总之，和那个人相处下来的感受，和你说的差不多吧。她是个典型的高阶魔女，孤高自傲又喜欢拉帮结派，性格阴沉又激进，和她这种人待在一起可是很折磨人的。”凯洛莱娜苦笑着说。
“你清楚我想说什么吗？”
“我没怎么弄明白……”
“艾莉卡，你，该不会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吧？”凯洛莱娜收起轻松的表情，盯着我的眼睛，如此说道。
“诶？”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移开视线，又往嘴中灌了一大口白兰地。
“「蒲公英党」这个社团，你一定不陌生吧？”
那是当然。
在四年前，我刚刚成为魔女的时候，这个扎根因佩利亚的新兴魔女社团正如日中天。十二位选侯中，有三席都是蒲公英党的成员。顺便一提，这个社团的创始人并非「蒲公英之魔女」，会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那位贵族小姐的家徽是蒲公英而已。
后来，这个社团的势力在三年前，随着为她们提供活动资金和据点的伯爵，因为资助魔女被公教会开除教籍而倒台，蒲公英党的势力也在这段时间内式微。
后来的事情，就是尤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突然就名正言顺的当上了蒲公英党的领袖，开始着手复兴社团。
“你知道尤拉是怎样一步步的，把这个社团变成了她的东西吗？”
凯洛莱娜可能觉得有点热，解开了魔女正装的长袍和里面的棉衣，挂在一旁的椅子上，只剩下一件短袖衬衫。跳跃的火光下，她手臂的肌肤之中，深黑色的蒲公英纹身像一幅素描画，镶在白净的皮肤上。
“她的花语是蒲公英，艾莉卡。她相信自己命中注定要统率这个组织，为此，她在蒲公英党最衰败的时候加入了社团，然后与当时的领袖决斗。”
我喝了一口苹果汁。
噗……
差点尖叫出来，好险。这真的是苹果汁吗？虽然有很重的苹果味，但是未免也太辣了……
“她赢了。但是那个时候的尤拉，被社团中的大部分人敌视。所以众人推举出的下一任领袖并不是她。你知道她对此有什么反应吗？”
凯洛莱娜半笑着，神情很是戏谑。
“四个人。她先后与四个领袖决斗，把她们的膝盖骨挖出来，然后丢到乱葬岗里等死。第五次，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反抗她了。这就是尤拉的做法。”
“……”
我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的饮下那苦涩的汁液。残酷暴虐的手段，我在这四年里已经见的够多了。这种程度，还不至于把我吓倒。
凯洛莱娜看着我把那杯液体喝到只剩一个底，脸上的半笑变成了绽开的笑容。她也一口气将手中的白兰地饮尽，随手把酒杯放在桌上。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恐吓你，只是和你交流交流生活经验而已。”她轻松的笑着，对我耸肩，“艾莉卡，尤拉这样的人，是「恶人」吗？”
我依旧一言不发。我在成为魔女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以自己的所见所闻去评判任何事物。况且，我不认为自己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力。
因为恶人没有给他人断罪的权力。
“我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没什么可遮拦的，实话就是实话。所谓的高阶魔女，尤拉也好，埃森堡也好，全都是一帮丧失了人性的混蛋。但是，艾莉卡，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啊。我们竞争，我们残杀，我们致力于将同类蹂躏成泥，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
脑海里闪过克莉丝滕的那些话语，一阵恶心感从胃部涌起。
我一把抓起杯子，把里面剩下的饮料也全部吞下。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是葛佳丝塔芙小姐和萝贝塔小姐下楼了。葛佳丝塔芙小姐还在不满的碎碎念着，萝贝塔小姐嘴里叼着一块从楼上顺下来的酱猪肘子，对葛佳丝塔芙小姐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我要上去了。我离开尤拉的时间太长，她就会变得跟小女孩似的，真不让人省心。”凯洛莱娜说着话，向楼梯处走去。
“……就算是混蛋，也会去依赖他人；就算是混蛋，也会被不少人依赖。这个世界虽然操蛋，但也挺有趣的不是吗？噢，谢谢你花时间听我倒垃圾，咱们来日方长。”
凯洛莱娜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了。
“艾莉卡，我已经忙好了，我们找家新店去住吧。”葛佳丝塔芙小姐走到我身边，轻拍我的肩膀。
“……嗯。”我跟在葛佳丝塔芙小姐身后，向门外走去。
“喂！姐们儿，这么绝情吗？！有我在也没什么嘛，又不住一个房间。”萝贝塔小姐在身后大喊。真奇怪，嘴巴里塞了这么多东西，还能让人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才不要。”
我们走出了旅店。
旅店的大门口，数缕烛光下，木板搭起的广告牌上，「本店新品：青苹果白兰地」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真是莫名其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