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在蕾莉对面坐了下来，但没有接茶，他盯着蕾莉的脸，觉得对方愈发显得神秘莫测，这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体内到底装着什么样老练世故的灵魂？
蕾莉并不理会法兰的失礼之举，她端起一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就将它放下，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悦：“警部的茶叶也太劣质了，明明是红茶却苦得像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吐了吐舌头，似乎是真的很受不了茶水的苦涩，她起身找来一小盒方糖，一股脑地倒了大半进茶杯。
“你要加糖吗？”蕾莉晃了晃手里的那盒方糖。
“你这样会蛀牙的。”法兰忍不住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
“是吗？”蕾莉嘴角微微勾起，湛蓝色的眸子里荡起轻柔的笑意，她喝了一口甜到发腻的红茶，说：“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比较好哦。”
法兰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开始发问：“你其实早就知道提索斯氏族在暗中培养邪法师？”
“没错，我知道……提索斯氏族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暗中搜罗拥有魔法天赋的人纳入麾下培养，他们的势力与日俱减，不得不为自己多制造一些筹码。”蕾莉的脸上笑意不减：“但他们没想到十字悲歌一直在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些邪法师我逐一登记在册，三天前如数剿杀，永绝后患。”
“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要让我出面？”法兰问。
“有的事不方便亲自去做，比如追查邪法师之案，比如袭击各大家族庄园……我可不想被奥伦索斯盯上。”蕾莉轻描淡写地说：“所以我需要一个代替我去做这些事的人，这人不能属于任何家族，又要不畏强权甚至厌恶诺门格权力场，还得能斗得过奥伦索斯，所以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你在利用我。”法兰说。
“没错，我在利用你，不要介意这一点，因为在这座城市能有被利用的价值就说明你还有活着的必要。”蕾莉说：“正如你也想反过来利用十字悲歌替你查清北境大败的真相一样，我们是在互相利用。”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提索斯氏族。”法兰说：“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一切都能维持原样。”蕾莉歪了歪头说，然后她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用指节敲了敲玻璃：“法兰，你对这座城市了解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法兰只能实话实说：“但外界传闻说诺门格是全大陆最繁华最璀璨的城市，这里拥有超越时代的炼金技术，更是遍布大陆的神圣教廷信仰的起源，世上的一切美好都云集于此。”
“你相信这套说法？”蕾莉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的城市，轻轻地问。
“不信。”法兰哼了一声：“这些天我看到的诺门格与传言中的样子截然不同，它或许繁荣，但在华丽的外表之下是腐朽的内部结构，像一栋早已摇摇欲坠的危楼，却被人用浓墨重彩装裱成了金碧辉煌的模样……你刚才说的维持原样是什么意思？”
蕾莉听了这话微微眯起眼睛，她说：“现在诺门格的局面虽然看似复杂，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几个大家族之间的斗争，而目前十字悲歌占据主导地位，有人说我们一手遮天，这话略显夸张，但遮上半边天倒不是问题。”
“你希望维持这样的局面？”法兰问。
“提索斯氏族真是异想天开，自以为凭借那些魔法知识就能改变局势，殊不知这只是自寻死路。但他们毕竟是帝都权力场的重要构成部分，如果真的任由他们被各大家族瓜分的话，权力场也会因此再度洗牌。”蕾莉说：“而眼下的政局对欧克西亚斯氏族来说是最理想的环境，所以任何改变我都不能接受，务求将所有变数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我既要阻止提索斯氏族的计划，但又不能看着他们消亡。”
“你这样岂不是反而受制于人？”法兰问：“提索斯氏族一旦察觉到十字悲歌的意图，就会越来越胆大妄为，现在他们可以暗中培养邪法师，搞不好过几天他们就要私造炼金大炮了。”
“他们没有那样的机会了。”蕾莉轻轻地笑道：“你说巧不巧？就在昨天提索斯氏族同意接受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庇护，成为十字悲歌的附属。”
法兰一滞，忽然明白了蕾莉的打算：“你早就计划好了打算收编提索斯氏族？这也是你救下他们的原因之一，不，应该说这才是主要原因！你早就知道提索斯氏族在暗中培养邪法师，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以邪法师之事为要挟，逼迫提索斯氏族就范！”
“没错，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提索斯氏族一定会露出马脚？假如没有十字鬼在教皇宫前犯事，或许提索斯氏族永远都不会被怀疑。”法兰皱着眉头思索：“所以说十字鬼和巴尔纳夫妇虽然是邪法师，但他们其实并非提索斯氏族培养，而是有人特意以所谓镜面人的身份造就，然后自导自演了一场戏骗我去查提索斯氏族。难怪我在提索斯庄园扮作镜面人却还会被邪法师们袭击，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镜面人！”
推理到这一层，真相呼之欲出，法兰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抬起头看着蕾莉：“是你！你才是镜面人！”
“是我又如何？”蕾莉忽然转过头，完美容颜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直到这一刻法兰才发现原来在失去笑容的掩护之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竟然藏着冰川般的冷酷和刀刃般的凌厉：“法兰·赫提斯，今天我亲自来见你也不完全是为了给你解惑，另外还要提醒你一件事……我既然与你合作就不会出尔反尔，我无意暗中对你下手，也请你不要试图怀疑我的诚意。”
“如果我真的要怀疑呢？”法兰问，他的手背过身后暗自准备施法，蕾莉在说话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给人的压力竟比得过北境前线的千军万马，他不得不保持警惕。
虽然法兰的魔法已经蓄势待发，但蕾莉却毫不在意地越过法兰，昂首推门而出，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别忘了，你现在是身陷囹囵之中的‘镜面人’，我稍加影响便能令你成为整个雷尔斯帝国的通缉犯，普天之下人人对你杀之而后快，你好自为之吧。”
厚重的檀木门关上然后又被人打开，黑蜘蛛抱着一些衣物探身而入。
“你这是跟蕾莉大小姐闹僵了？”黑蜘蛛一边回头看了看蕾莉离开的方向一边嘻嘻笑着走过来：“法兰，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蕾莉大小姐是什么身份的人？像我这样的寻常人连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而她这些天为你的事奔波劳顿，你要多体谅她才对。”
法兰撇了撇嘴，撤销了手心的魔法：“这么说我还得回地牢？”
“那当然不用。”黑蜘蛛摇头：“放心好了，蕾莉大小姐赏罚分明，她刚才那是跟你说气话呢……其实她早就安排好了，我找了一具尸体毁容之后扮作镜面人扔进地牢，接着今晚警部地牢会恰到好处地失火，反正也没人知道镜面人的真实身份，只要镜面人死掉这案子就算是结了。”
“果然天衣无缝。”法兰哼了一声。
“嘿嘿，我办事你放心，蕾莉大小姐办事你就得放一万个心。”黑蜘蛛将手里的衣物递给法兰：“换上这套衣服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从警部大门出去。”
十分钟后。
法兰穿着一身浅灰色长衬衣从警部正门口拾级而下，神色显得十分轻松。
“关于蕾莉刚才的反应你怎么看？”法兰问诺露尔。
“蕾莉心机深重，按理说轻易不该对人解释计划细节，更不该当面出言威胁，这不像她的风格。”诺露尔说：“但她偏偏就这么做了，蕾莉越是咄咄逼人就越是说明这一回是咱们赢了，她已经开始忌惮你了。”
“这我倒是看出来了，但我想不明白这回我们赢在何处？”法兰问。
“想必是你和奥伦索斯的那一战超出了她的预期。”诺露尔说：“看样子她虽然知道我的存在，但她对于隆基港实验的具体内容也是一知半解，她并不了解我的本质……而‘未知’对于蕾莉这样的人物来说就是我们最大的底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