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被叶隙切割成缭乱碎块散落在幽静的石板路上，穿着白色衬衫的法兰缓步走过林荫路，手里握着两把木剑——相比之前法兰随手打造的那两柄来说它们的做工好上了不少，他有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精心打磨，甚至细心地削去了剑柄上细微的毛刺让它们更加趁手。
这条路通向紫薰馆，法兰没有忘记自己和缇丽斯的约定，之前因为绑架案导致训练计划被取消，现在是时候开始了，否则肯定赶不上秋季的魔法练习战。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诺露尔幽幽地说：“既然缇丽斯自己都没有主动找你继续训练，你又何必去自找麻烦……现在诺门格权力场虽然暂时保持平静，但水面之下暗潮汹涌，我有预感很快会有大事发生，在这个时候你不该节外生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她的请求，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法兰可不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假如去了紫薰馆之后她亲口表示不必训练的话，那我再走也不迟。”
“缇丽斯自从那晚被你送去紫薰馆后就一直没离开，我猜是因为精神魔法的缘故而留下了后遗症，这种状态下并不适合接受训练。”诺露尔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该去看看她了，她之所以会被绑架是因为弗里特想借此逼迫我和蕾莉决斗，既然起因在我，那就不能坐视不管。”法兰说。
“想不到杀人如麻的北境军团长还是个古道热肠的老好人。”诺露尔不无讽刺地说。
“你别混淆概念，我在战场上杀人是因为踏上战场的军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决心，敌人如此，我也如此。”法兰反驳：“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但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走投无路，缇丽斯情况特殊，如果我不帮她，诺门格还会有人去帮一个寒门子弟吗？”
“你这么做到底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因为在缇丽斯身上找到了那个人的影子？”诺露尔问。
法兰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诺露尔触及到了他不愿意涉及的话题，但他却不得不如实回答，因为他和诺露尔约定过彼此都不会向对方说谎：“二者都有吧，如果赫里还活着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最看不得那些不公平的事。”
“不公平的事太多了，你管得过来吗？”诺露尔冷笑：“别忘了正因为赫里什么忙都想帮，什么人都想救，所以她才会死！”
法兰脸色微沉。
诺露尔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火，赫里之死无疑是法兰最不愿触及的往事之一，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但你知道诺门格是个危险的地方，就算是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全，而你的正义感会让我觉得更加不安，如果你像赫里一样……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了。”
法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但我和赫里不同，她想救天下人，而我只救眼前人……另外我也是出于私心才帮助缇丽斯，大概一定这么做才能远远地遥望到赫里的背影吧，我不希望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记忆里。”
接下来的路程里诺露尔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法兰抵达紫薰馆门口时正巧遇到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医生老托里恩，后者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籍因此没有注意到法兰，二人差点撞上。
法兰毕竟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斩首小队领袖，随时保持的警觉性让他提前察觉到身后的急促脚步声，得以在最后一刻让开一步，但老托里恩就没那么敏捷了，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法兰伸手扶住这位七十高龄的老医生，否则老托里恩这要是摔上一跤只怕就可以就地住院了。
“谢谢，谢谢。”老托里恩不断地致谢：“是我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法兰捡起地上掉落的几本书递给对方，同时注意到了封面：“紫薰馆的医生什么时候也开始对精神魔法感兴趣了？如果你对魔法感兴趣，我个人建议先从相对简单一些的元素魔法开始研究。”
“我没打算当魔法师。”老托里恩苦笑一声：“有个病人受精神魔法攻击而留下了后遗症，但我对精神魔法一窍不通所以无法对症治疗，眼下也只好临阵磨枪……这些都是我托朋友从魔法公会借走的书，必须当天归还，我急着回紫薰馆尽快看完。”
“精神魔法可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研究透彻的东西，世上关于它的记载十分稀少，即便是魔法公会的藏书想必也只是笼统的概述而已，这些书恐怕很难帮到你。”法兰摇了摇头：“你最好不要对此抱太大希望。”
“你说的我都知道，魔法公会的人也是这样说。”老托里恩叹了口气：“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一定要去争取，毕竟如果连主治医师也放弃的话，那病人又该怎么办呢？”
这番话让法兰对这名年迈的医生印象颇好，在诺门格杀人者数不胜数，救人者却少之又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法兰说：“医术我很外行，但魔法我自问还算专业，关于精神魔法后遗症的治疗我有一些建议。”
“你是……”老托里恩问。
“我是实战魔法课教官法兰·赫提斯。”法兰回答。
“哦！原来你就是法兰！”老托里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就是你协助警部逮捕了邪法师！有你帮忙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能借我一支笔吗？”法兰问。
“当然。”老托里恩把别在口袋上的钢笔递给法兰。
法兰接过笔后又从老托里恩怀里抽出其中一本书，随手翻开到空白的扉页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这……”老托里恩一时语塞：“这可是魔法公会的书，你怎么能随便在上面写字……这叫我怎么跟魔法公会的那个朋友交代？”
“放心吧，他们看到我写的东西应该不会生气，如果真的有意见的话让他们来找我吧。”法兰一边说一边继续写，他自己就是精神魔法的使用者，他的见解自然一针见血且远胜这些旁敲侧击的概述，他手中这本关于精神魔法的书籍将会因为这随手的几笔变得极具研究价值。
这对于缺乏精神魔法研究的魔法公会来说无异于重宝，必然不会因此追究托里恩的责任。
写完之后法兰将书和笔还给老托里恩，得到后者再三感谢后目送对方进入紫薰馆。
“你应该知道他接手的那个病人就是缇丽斯吧？”诺露尔问。
“猜到了，在紫薰馆里有精神魔法后遗症的病人思来想去也只会是缇丽斯而已。”法兰说：“但我毕竟不是医生，说到底我也只擅长杀人而非救人，所以治病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比较好。”
“你其实只是不想让缇丽斯觉得欠你人情吧？”诺露尔哼了一声：“你是觉得自己身处危险的漩涡里，所以要避免跟她有更多的联系，否则就会像之前那样再次让缇丽斯陷入危险……但你如果真的这么想，今天就不该来紫薰馆。”
“我得帮她。”法兰说：“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诺露尔不说话了，虽然仍然不太满意法兰的做法，但她倒是没再提出反对意见。
就在这时，法兰忽然眉头一皱，他忽然抬头上望，正好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即便逆着阳光法兰也能看到缇丽斯穿着白色的病服张开双臂，褐色的头发在风中起舞，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法兰的影子，流露出一丝惊讶和一丝歉意。
在生命的最初时能看到的人谁也无法选择，但如果死亡来临前看到的是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或许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光影飞快地流逝，大地在视野中被放大，缇丽斯轻轻地合上双眼，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进——只是她以前做梦也没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
但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又一次与法兰四目相对。
这是缇丽斯第一次以这样的距离和这样的角度看到法兰，棱角分明的脸庞仍然带着军人特有沉稳与肃穆，但那双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睛里却又会给人莫名的暖意。
缇丽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她注意到自己的脸蛋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红，甚至一直红到了耳根。
“你、你……放手……”缇丽斯的声音微不可察，连她自己都怀疑法兰能不能听见。
法兰看着怀里抱着的女孩，连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他只能叹了口气说：“缇丽斯小姐，跳楼可不是个好习惯……另外那只是三楼而已，所以有很高概率摔不死你反而会落下终生残疾，我想你不会希望下半生都躺在床上麻烦你弟弟来照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