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里仍然只有窗帘随风拂动的轻响，缇丽斯坐在病床左侧，法兰则坐在右侧的椅子上，两个人隔着病床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不自然的尴尬神色。
“对不起……”隔了好一会儿，缇丽斯才主动打破僵局，她意识到法兰也不算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指望他先开口不太可能：“是我太冲动了。”
“你倒是没有对不起我。”虽然一向不喜欢说教，但法兰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缇丽斯一下：“只是你要好好想一想假如你一死了之，你弟弟又该怎么办……死亡的确是一种解脱，但生者却要因此背负更多的痛苦。”
缇丽斯沉默不语。
“接着这个。”法兰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其中一柄木剑扔给缇丽斯。
“这是？”缇丽斯接过木剑之后打量了一番，却发现这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剑，规格则仿造了军用的格斗剑。
“对于秋季魔法练习战的特训现在就开始。”法兰说：“学习更高深的魔法知识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练一练剑术还不算晚，只要掌握好了招式再借助元素力量对身体的加持，你的近身战水平不会亚于那些武技高手。”
“可是我的病……”缇丽斯目光又黯淡下去：“我的主治医师说我已经不适合参加实战训练了。”
“托里恩医生或许的确这么说过，可他仍然在尽自己的努力，甚至不惜向魔法公会寻求帮助也要设法找到治疗方法。”法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木剑，这一刻他更像是一个正在训练新兵的军官，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打算用这种态度对待缇丽斯：“连我和他这样的外人都没有放弃你，你却要放弃你自己吗？”
“我明白了！”缇丽斯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面对法兰，对方的话其实谈不上非常振奋人心，但她一直都是个打心底里不肯对所谓命运低头的人，她已经下定决心。
世上的一切不公都是自己无能所造成的后果，想要握住命运的权柄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心。
“很好，那么我就从剑术的基础开始讲解。”法兰端着手里的木剑向缇丽斯说：“优秀的剑者最先要学习的不是招式而是武器本身，如果持剑者不了解自己手里使用的武器，那么他一定无法掌握精妙的剑术。”
“武器？”缇丽斯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觉得它还是那么平凡：“不就是剑吗？标准的军用格斗剑规格。”
“没错，它是剑。”法兰问：“可它刃长多少厘米？刃宽多少厘米？柄长多少厘米？重量又是多少？这些你知道吗？”
“有必要知道这些吗？”缇丽斯不相信世上所有持剑者都对武器了若指掌到这种程度。
“用剑和剑术是两回事。”法兰摇了摇头：“对用剑的人来说，剑只是工具，把它换成匕首换成砍刀甚至换成菜刀都没有区别，可他们无法发挥武器的真正力量……而对于掌握剑术的人来说，他们对武器结构的了解细致入微，如此才能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简单地说就是让剑成为你手臂的延伸，它不再是武器而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你对自己的身体都不够了解，那么又该怎么用它去杀伤对手呢？”法兰很有耐心地解释：“理论可能不是那么容易理解，所以接下来咱们可以一边打一边聊……现在就开始。”
“好。”缇丽斯倒也不是拘谨的人，法兰话音刚落她就一脚踏在床面上发动进攻，对于战争魔法师来说近身战技巧也是必备的课程之一，她自问剑术虽然称不上顶尖，但基本的招式却已经烂熟于心。
她借着这一蹬之力发动进攻，剑尖直指法兰胸口而来，后者竟然不闪不避，手握木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就在缇丽斯自己都以为快要命中而打算收力的时候，法兰微微退了一小步，刚好站在缇丽斯进攻的极限范围之外，剑尖离他的胸膛只差一厘米不到，但恰恰就是这一厘米却迫使缇丽斯不得不变招多走一步。
缇丽斯该刺为劈，踏前一步，剑刃横扫法兰，但结果仍和刚才一样，法兰又一次在最后一刻避开了看似必中的一剑，他的身体就在木剑剑尖的一厘米以外，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
“在刚刚那两招里，我至少有十次机会可以反制，其中有六次机会能够将你一击毙命。”法兰握着剑说。
“你是魔导师，当然可以做到。”缇丽斯不太服气。
“这与魔法没有关系。”法兰摇了摇头：“事实上我没有使用魔能感知，也没有用元素力量加持自己，仅仅只凭体能躲避……我之所以能够躲开你的攻击是因为我了解你的武器，我知道它有多长有多重，所以也知道它一刺一扫之中最多能进攻到什么程度。”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也可以做到。”缇丽斯说。
“是吗？”法兰点点头，反手出剑：“这是第一剑。”
他的剑不算快，招式朴实无华，甚至还刻意放缓了速度让剑速与缇丽斯刚才的进攻保持一致，他一剑横挥，缇丽斯看准机会后跳，果然提前躲开了法兰的进攻。
“你瞧，我也可以躲开。”缇丽斯有些得意地揉了揉鼻子：“这并不难。”
法兰微微一笑，展臂直刺：“这是第二剑。”
缇丽斯早有准备，但就在她打算再后跳开的时候，法兰的剑却后发先至，剑尖如毒蛇吐信般顶在她的咽喉上，那一瞬间的杀意让她汗毛倒立。
缇丽斯被法兰的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小腿却撞在了床沿上，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软软的被窝上。
“你耍赖吧！”缇丽斯白皙的脸有些泛红，她瞪着法兰：“你是不是动用了魔法！？”
“不，我没有。”法兰摇头收了剑，伸手将缇丽斯从床铺上拉起来同时说：“第二剑和第一剑的出剑速度其实是一样的，不过第一剑我是反手出剑导致手肘不能伸直，看似全力进攻但实际上仍然留有余地，这就给了你错觉，因此第二剑会显得比第一剑更快更远。”
“这……”缇丽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因为你不能准确判断我的进攻范围，所以才会被这种简单的伎俩所骗过。”法兰认真地说：“另外在连续的交手换招之中，如果不能算好对手的攻击距离，每次都要靠小跳来躲避进攻的话，你的体力就会很快耗尽，而我则能以逸待劳利用这一厘米的优势击败你。”
“你这只是投机取巧吧？”缇丽斯仍然不觉得法兰的这些手段称得上是“剑术”。
“你可以说它是投机取巧，但这都是我在战场上总结得出的经验之谈，它能帮助你击杀对手，也能帮助你保护自己，这就足够了。”法兰耸耸肩：“你得搞清楚一件事，我要教你的东西绝不是可以在剑术大会上表演的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杀人技巧。”
“好吧，我承认了解武器的构造非常重要。”缇丽斯说。
“剑术分为进攻和防守，了解自己的剑可以让你的攻击更有效率，而了解对手的剑可以让你的防守更有效率。”法兰说：“你可以先从进攻开始学习。”
“那防守又怎么办？武器千奇百怪，你怎么能够准确判断对手的武器规格？”缇丽斯问。
“我说过了，这是经验之谈……”法兰忽然伸手开始解开自己的衬衫。
“你、你要干嘛……”缇丽斯楞了一下，讲解归讲解，可法兰怎么突然开始脱衣服了？
法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解开衣衫露出紧实健硕的上半身，在他的胸口上满是疮痍，虽然都已经愈合，但横七竖八的伤口仍然令人触目惊心。
“我从来就不能准确判断对手的武器，事实上在我掌握魔法以前常常判断错误，而每一次判断失误就会留下一道伤口，正是在不断失手之中我的剑术才会越发臻于完美。但你要记住，绝对完美的剑术是不存在的……剑术是用来决生死的东西，既然是决生死那就没有人能够做到十全十美，即便再厉害的剑手也照样会犯错，要是世上有人说他的剑术毫无破绽，那他一定在撒谎。”法兰一边说一边穿好衣服：“我会把迄今为止见过所有武器规格都抄录一份交给你，你需要把它们全部牢记下来，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
背书在许多课程中都很常见，但缇丽斯万万没想到连剑术这种实战类技巧也需要背书，法兰的授课方式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但她却也更有信心了，因为依靠普通的方式她永远也追不上那些一出生就占据各类资源的贵胄子弟，唯有像法兰这样“剑走偏锋”才有可能出奇制胜。
教授缇丽斯剑术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当法兰和缇丽斯约定好下次授课时间从紫薰馆里走出来时还没到晚饭时间，一位身穿白衣的男人迎面走来叫住了法兰。
对方是欧克西亚斯氏族的信使，为法兰带来了一个纯黑色的信封，法兰看着封口处的烫金色十字悲歌族徽，脸色微肃。
真正的暴风雨或许就要从这一刻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