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莉走得很快，脸色阴沉，湛蓝色的眼睛里像是封着冰层，看起来气势汹汹，银色的高跟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一连串“噔噔噔”的声响，来往的其他宾客下意识地为她让道，跟在她身后的法兰也因此得以在人来人往的公馆走廊里畅行无阻。
一路上蕾莉都沉默不语，只是专心走路，这里人多眼杂，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直到经过中庭的花园时人流才骤然减少，宾客们大多都聚集在前厅或者宴会场，所以花园里倒是冷冷清清，只是偶尔有几名侍者经过。
“我的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蕾莉转头看向法兰：“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赶紧问吧，之后的整个宴会过程里我们应该都没有单独交流的机会了。”
一向喜欢绕弯子的蕾莉愿意直言不讳，这出乎法兰的预料，但对他来说终究是件好事，他问：“这场宴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举办？”
“你觉得在诺门格掌握权力的是谁？”结果蕾莉还是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
“明面上控制国家权力的是上下议院，但他们实际上受到元老院辖制，而元老院本身又由各大家族组成……”法兰说：“所以诺门格掌握权力的是各个家族。”
“没错。”蕾莉点点头：“诺门格的权力几乎完全由各大家族控制，这些家族之间有的勾心斗角，有的暗通款曲，而将他们联系起来的则是婚姻。”
“也就是所谓的政治联姻吧？”法兰耸了耸肩，贵族间依靠联姻结盟的情况早在一两千年前就很常见了，即便是不了解权力场的人也会有所耳闻：“但这跟今晚的宴会有什么关系？”
“今晚的宴会由雷尔斯皇帝牵头，聚集了整个诺门格的青年才俊，名义上要从这些人中挑选出最优秀的那一个与二公主赛丽嘉成婚。”蕾莉说。
法兰注意到蕾莉说的是“名义上”，所以他想知道真相：“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没人在乎皇帝的女儿要嫁给谁，毕竟雷尔斯皇帝没有实权，要是娶了他的女儿反倒等于是断送了自己的仕途。”蕾莉解释道：“所以这场宴会实际上的主角是各大家族，今天包括欧克西亚斯氏族、艾利欧格氏族、阿尔达诺亚氏族在内的七大家族的家长都将到场，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带来一名待嫁的自家女孩……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所以这是一次联姻大会？”法兰愣住了：“家族之间要互相结盟？”
“没错，各个家族之间将借此次宴会互相联姻，不过未必是要结盟，更多的是为了稳定权力场的局势。”蕾莉摇了摇头：“最近帝都各大家族之间争权夺势的浪潮越发凶狠，联姻是一记强心针，能够让躁动的人心稍稍平复……毕竟夺权归夺权，谁都不愿意担负内乱的罪名，而联姻可以缓解剑拔弩张的局面，让权力的争斗重新回到谈判桌上。”
法兰心想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背后肯定少不了十字悲歌在推波助澜，真亏蕾莉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这不就是卖女儿吗？”法兰摊开手说：“上位者们把自家的女儿像商品一样摆在桌面上作为筹码，然后互相挑选合适的联姻者达成交易。”
“别说得那么难听。”蕾莉皱了皱眉：“不过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生在大家族里的孩子别指望着恋爱自由了，每一桩婚姻都将是交易。”
“那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法兰撇了撇嘴：“我自问没有成为欧克西亚斯氏族的筹码的资格。”
“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的名与实的话题吗？”蕾莉说：“十字悲歌有意让你接任军部副总长的位置，我会为你把道路扫清，所以‘实’你已经有了，但想要真正上位你还需要‘名’。你虽然在北境有赫赫战功，但你为了返回帝都亲手放弃了军衔，如今只是一介实战魔法课教官，而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我不过是个平民身份。”法兰替蕾莉补完了剩下的话：“贵族们无法容忍一介布衣踩到他们头顶，所以即便是十字悲歌也无法弹压以平民之身居于高位所带来的流言蜚语，这种舆论对我之后在军部里替你们收拢权力大为不利？”
“我不否认让你进入军部另有目的，但这原本就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内容，十字悲歌扶持你获得足够的权力去彻查北境大败的真相，你自然也要作出相应的回报。”蕾莉说：“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了，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你如今仍然两手空空，既没法追查真相，也没法回报我。”
“你觉得这场宴会可以让我获得‘名’？”法兰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喂，你今晚把我叫来这场宴会该不是要让我去迎娶其他家族的某位千金吧？”
“当然不是！”蕾莉哼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在默西亚圣学院里任职的教官，其他家族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那就好。”法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如果蕾莉真叫他去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订婚，那他实在是有点无法接受。
“所以看得上你的当然只有十字悲歌。”蕾莉继续说。
“噗！”法兰刚刚咽下去的一口气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憋得他被口水呛到，弯下腰不断咳嗽，差点成为人类史上第一个被口水呛死的魔导师，他隔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咳咳……你、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我说你要迎娶的是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女孩。”蕾莉说。
“哈？”法兰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但肯定很滑稽，他瞪着蕾莉，像是得了语言障碍症，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话：“我能问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吗？”
“蕾莉·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蕾莉指了指自己，没有半点羞涩的味道，看起来大义凛然，仿佛在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就是我。”
直到这一刻法兰才明白蕾莉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如此焦躁和不安，很明显她打心底里是不认可这桩婚事的。
“容我斗胆一问，你应该不会想嫁给我吧？”法兰问。
“你说呢？”蕾莉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她攥起小拳头砸在花园边的立柱上，在上面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该死！为什么偏偏得是我？真不知道主母大人在想些什么，难道事到如今她还不明白我才是最合适的十字悲歌继承人吗！？”
“主母又是什么人？”法兰忍不住问。
“十字悲歌的主母还能是谁？”蕾莉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法兰，然后叹了口气解释道：“十字悲歌一直以来都是女权氏族，家族命运掌握在主母手中，而作为主母则要确保自己的公允，因此终生不能婚嫁，更不能拥有子女……主母此次将我外嫁大概是想断了我进一步接手家族权力的念头。”
法兰对十字悲歌的内部问题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自己和蕾莉之间毫无可能成婚：“既然你如此抗拒又为什么还要找我？”
“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蕾莉深吸一口气说：“主母原本为我指定的联姻对象是艾利欧格家的人，如果嫁入其他家族，那我就只能将到手的家族权力拱手让人……所以我设法说服了家族的其他元老，强调了你的价值，主母被迫同意将我的联姻对象改为你。”
“那我还真是三生有幸。”法兰面无表情。
“为了替你取得优势，我已经放出风声说十字悲歌会选择你作为婚约者，这能替你挡下其他竞争者……这是一件双赢的事，你入赘十字悲歌就得到了需要的‘名’，而我也不必因为外嫁出让家族权力。”蕾莉说：“所以我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别的转机吗？”法兰终于理解了之前黑蜘蛛那个暧昧笑容的含义：“我不愿意娶你。”
“哈？”蕾莉转过脸盯着法兰，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吗？全帝都的年轻人都愿意娶我……你却说你不愿意？”
法兰挠了挠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女孩子是种难以对付的存在，因为即便她并不喜欢你也不想被你拒绝，这种矛盾的情绪就促成了蕾莉今晚的暴躁。
“我会再想办法……”法兰只能这么说：“我觉得一定还有其他解决方案。”
“没有其他解决方案！要是有的话我早就找到了！”蕾莉说：“除非你能得到其他家族的青睐成为他们的婚约者，否则咱们的婚约就势在必行，但你我都很清楚那不可能，其他家族绝不可能把自家的小姐嫁给你这么一个……”
蕾莉硬生生咽下了后半句对法兰的讽刺，这时候跟法兰吵架并不明智，但她说的也是实话，除了十字悲歌以外，确实不会再有家族高看一无所有的法兰。
法兰沉默不语。
“已经没时间了，我得回到主母身边……你好好思考一下我说的话，然后再想想自己该做什么吧。”蕾莉叹了口气，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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