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金色大厅布置得一点都不像宴会场，倒有几分斗兽场的味道——布置者用一圈又一圈的大理石垫板将会场搭成了环形的阶梯状，圆形餐桌摆在台阶上，客人们围绕着桌子落座，洁白的餐布在灯光的照耀下有些耀眼，纯金的烛台与纯银的餐具交相辉映，让每个人的面孔都显得雍容华贵。
而大厅的正中间则留了大片空地，此刻正有一支小型交响乐团在那里奏乐，身穿燕尾服的乐队指挥握着指挥棒优雅地挥动，让音乐声从悠扬转向高亢。
“法兰，这边这边！来我这边坐！”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坐的法兰。
法兰顿了一下循声望去，看见默西亚圣学院的院长卡姆正坐在最后一排的桌边冲着他招手，他略一犹豫就走过去在卡姆身边坐下来。
“你怎么也来了？你这把年纪了还没结婚？”法兰揶揄地看了一眼卡姆，虽然对方看起来很青春，也穿着年轻人喜欢的修身礼服，但实际年龄至少已经四十多了吧？
这个岁数的卡姆跑来凑一场联姻会的热闹似乎不太合适，法兰的话引起了同桌其他几名宾客的偷笑。
“咳咳……”卡姆干咳两声，显得有点尴尬，他压低了声音：“谁说已婚就不能来了？”
“重婚可是犯法的。”法兰诧异地扬起眉毛：“难道你还真的看上哪家贵胄千金了？”
“少拿我开涮，我今天可是为你而来的。”卡姆说。
“那你离我远一点。”法兰嫌恶地看着卡姆：“我没有那种癖好。”
“你就不能别拿我开涮吗？”卡姆呸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是十字悲歌家的大小姐让我来给你做引见，你看你很少出席上流聚会，对各种规矩都知之甚少，总得需要一个人替你照应一番吧？”
“她是怕我中途开溜所以派你来监视我吧？”法兰哼了一声。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监视也好，引见也罢，宴会上能有个熟人聊聊天总是好的。”卡姆被拆穿之后毫不在意，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如今全帝都都知道今天之后你就是十字悲歌家的人了，能娶蕾莉为妻是多少男人羡慕不来的幸运啊，别人挤破了头也争取不到的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会偷偷溜走呢？”
看样子蕾莉对卡姆说的话连五成真相都没有，所以后者还真以为十字悲歌有意让自己入赘呢，法兰干笑两声，心想这的确是个机会——引火上身然后提前入土的机会。
“趁着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场宴会的宾客吧。”卡姆说：“这些人都会是你以后在权力场上接触的对象。”
“我对宾客不感兴趣。”法兰说。
“那你总该记住自己以后的家族领袖。”卡姆指了指某个方向：“那位就是当代十字悲歌主母，阿尔及蒂·斯托兰姆·欧克西亚斯。”
法兰抬头顺着卡姆的手指看过去，在整个阶梯大厅的最前排，在最接近交响乐团的位置，有几名宾客理所应当地坐在那里。
他们有着相同的穿着色调，无一例外都是扎眼的黑白色搭配，仿佛此行参加的不是一场宴会而是一次葬礼，在他们的领口或者袖口处能够找到一枚小小的家徽，白环黑十字在灯光下赫然闪烁。
为首的那位想必就是十字悲歌的主母阿尔及蒂，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约摸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蓝色的长发精细地盘在脑后，每一根都被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扎成一个高雅的发髻，婀娜的身姿并没有因为岁月而走形，裸露在外的挺直背脊光滑细腻，平坦的小腹与纤细的腰肢让她仍然和那些上流社会的名媛一样妖娆绰约。
而这就是传闻中整个诺门格最具权柄的女人，作为铁血的十字悲歌家主，她以绝对的军权与政权君临于权力场的顶端，一言一行之间都能让这个国家发生巨大变化。
仿佛察觉到了法兰的目光，阿尔及蒂微微侧目朝这个方向看来，那双和蕾莉如出一辙的湛蓝色眼睛在灯火中熠熠生辉，温婉之中却又带着绝对的威严，那是手握生杀予夺权杖的上位者所特有的气质，法兰由此确信这就是十字悲歌主母本人。
十字悲歌主母的样子和法兰的想象不太一样，他原以为对方会是一个皱纹丛生的老妇，常年沉浸于权力争斗中的生活本应磨去她的美貌，把她变得丑恶和冷酷，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一个无情的魔鬼却长着让人无话可说的天使面孔，这可真是讽刺。
“她多少岁了？”法兰忍不住问卡姆。
“你问了个要命的问题，私下议论十字悲歌主母的年龄太不礼貌了。”卡姆苦笑，左右看了一眼之后把声音压到最低：“阿尔及蒂执掌十字悲歌的大权已经二十多年，我猜她怎么着也得有个五十多岁吧？”
“她的年纪够当我妈，可她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法兰也小声说。
“常有人说十字悲歌主母身上的时间被停止了，这可不是恭维，因为无论多少年过去，她看起来永远都是那副模样。”卡姆说，然后摆了摆手：“别再聊这个了，要是被别人知道咱们非议十字悲歌主母的话，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死，我宁可跟你谈今天教皇的底裤颜色。”
法兰哼了一声，默不作声，能让卡姆这个混迹权力场多年的老狐狸都怕成这样，十字悲歌的这位主母看样子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这架势活脱脱就是少妇版的蕾莉。
接着他看向阿尔及蒂身边，蕾莉身穿白色的晚礼服安静地侍立，她不时弯下腰在阿尔及蒂耳边低语，引得后者抿嘴微笑，一老一少两位十字悲歌主事人看起来相处融洽，完全不像是有矛盾的样子。
“我听说十字悲歌家的主母终身不能婚嫁，这是真的吗？”法兰问。
“你怎么还在聊这种家族隐秘……”卡姆整了整脸色，但又不好得罪法兰，转念一想对方马上也会是十字悲歌的一分子，提前告诉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这应该确有其事，阿尔及蒂年轻时就艳名远播，但对于各方贵胄的婚约她都一律回绝了，所以至今还是独身……我猜欧克西亚斯氏族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规矩也是为了防止主母偏私，毕竟婚嫁之后难免会有子女，要是主母一心一意要把位置传承给自己女儿的话对于其他竞争者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这岂不是在逼迫十字悲歌主母自我牺牲？”法兰问。
“有多大的权力自然也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主母肩负着带领十字悲歌前进的重要任务，家族要求她平等地对待每一名血裔，把十字悲歌的每个人视为子女，所以偏私是绝对不被容忍的。”卡姆说。
“这些秘密你是如何得知的？”法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卡姆：“默西亚圣学院还教这个吗？”
“帝都里有太多公开的秘密。”卡姆叹了口气：“你每朝着权力场中心迈进一步就难免会接触到这些不可言不可说的密辛，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却都不愿意公开提及这些事情。”
法兰还有问题要问，但卡姆却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时宴会终于正式开始，在大厅正中的交响乐团停止了演奏，收拾好乐器陆续退场。
在卫兵与侍官的簇拥下，身穿白底金边长袍的雷尔斯皇帝出场了，那是个中年男性，身材臃肿肥胖，肚子大得像是十月怀胎的妇女，脸上的肥肉一层一层地搭下来，眼睛则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雷尔斯皇帝拄着镶嵌了红宝石的金杖来到大厅的中央，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
法兰第一次见到皇帝，忍不住开口吐槽两句：“看样子皇帝伙食不错，连手指都粗得像胡萝卜。”
卡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皇帝没有实权，被当做宠物一样饲养在皇宫里，每天要做的事除了吃就是睡，换你去也是一样胖。”
法兰按下自己不礼貌的目光，心中却不免泛起一阵悲凉，如牲畜般囚禁的皇帝、被各大家族瓜分的元老院和教皇宫、空有权力却受制于教廷的上下议院以及野心勃勃的家族领袖，这个国家的高层竟然就由这样一群人组成。
枉费北境将士们在热砂冷夜之中挥洒血汗，他们以为自己在保家卫国，但守护的却只是这些率兽食人之辈的骄奢生活。
这也就罢了，到头来却还要遭受来自后方的背叛，落得一个身死异乡的下场。
法兰的五指渐渐握拢，骨节交错发出轻轻的爆响，他压下想要不顾一切施法将这些国家蛀虫全部诛杀的疯狂念头，然后反复提醒自己回到帝都的目标……他要找出那个人，找出那个陷害北境将士的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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