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法兰来说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法兰回到诺门格之后睡惯了柔软的床铺，如今却要在沙发上屈就还真有点不适应。
当然，让他难以入睡的原因则是蕾莉的计划，这家伙把法兰拿捏得很准。她知道法兰或许对拯救世界没什么兴趣，但他绝不是一个会见死不救的人，以伊拉的生死为要挟的话，法兰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法兰双手垫在脑后当枕头，躺在沙发上默默地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烦躁像是藤蔓般顺着内心的缝隙攀爬出来，布满他的每一次思考。
“你好像很不高兴。”诺露尔在空气中显现，她坐在法兰的大腿上，纤长的五指像梳子般打理自己那头长及腰臀的白色长发：“要跟我聊聊吗？”
“如果你不坐在我身上的话，我倒是很愿意跟你讨论一下。”法兰说。
“我又不重。”诺露尔努了努嘴。
“就算再瘦好歹也有几十千克呢，以前我曾经抱着一个酒桶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大腿麻得不行。”法兰叹了口气。
“你拿我跟酒桶相提并论？”诺露尔微微皱眉，她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戳在法兰的胸口上：“我翻阅过无数人的思绪，像你这么不会说话男人可还是头一次看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好像搞反了。”
“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擅长讨女孩子的欢心，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了。”法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哼。”诺露尔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坐到沙发上面去，然后才开口说：“其实我觉得蕾莉的计划对你是有好处的，而且她不像是在撒谎，她返回乌勒尔山的日期就在半年以内，这么短的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对你耍更多手段了。”
“我知道，但我所烦恼的问题也不在于此。”法兰说。
“你在意的是伊拉？”诺露尔朝着天花板方向看了一眼：“这小丫头居然这么有魅力？区区几个小时就让咱们这位软硬不吃的法兰大人想得寝食难安了？”
“别拿我开玩笑了。”法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伊拉的命运应该由她自己决定，蕾莉的计划固然完美，但蕾莉言谈之间只把伊拉当作一件工具，这种实现目标的方式让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对于上位者来说，像伊拉这样的存在本就只是工具，她的能力配不上她的身份，被别人利用也是活该。”诺露尔说：“这不仅是诺门格的规则，也是世界的规则。”
“什么规则？”法兰问。
“弱肉强食。”诺露尔说：“如果想要不被别人当作工具和傀儡，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行，老虎不会为兔子考虑周道，能跟老虎平等沟通的一定也是猛兽……你如果真的如此纠结这件事，那不如把实情对伊拉如数相告，然后由她自己来选择？”
“那只会害死她。”法兰立马否决了这个建议：“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安全的，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况且她连什么是权力场都不懂，如何能指望她作出正确的选择？”
“喏，这才是问题所在。”诺露尔笑了：“既然她什么都不懂，那你就去教她，让她明白什么是权力场，让她懂得如何去驾驭权力……那时就算蕾莉不愿意也不得不顾虑伊拉的想法了，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兔子。”
法兰忽然盯着诺露尔没说话。
“你看着我干什么？”诺露尔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头用长发遮住脸，不让法兰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淡淡红晕：“你不会直到今天才发现我长得其实不难看吧？”
“我觉得你真是个天才。”法兰冲着诺露尔伸出自己的大拇指：“不愧是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思考问题就是比我这种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要周全。”
法兰的话理论上应该是在夸奖诺露尔，但后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恶狠狠地瞪着法兰：“你迟早会因为自己屡次对一位氏族之主出言不逊而付出代价！还要我重复几百次啊？我族的寿命和人类完全不一样，按照人类算法的话……”
“你只有十七岁。”法兰替她补全了后面半句：“那照这么算下来我还比你大三岁，以后伟大的氏族之主是不是得叫我一声法兰哥？”
诺露尔哑口无言，她盯了法兰好一会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非常不高兴地化作一道银色的光消散在空气中。
这还是法兰头一次在跟诺露尔斗嘴中取得优势，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入睡。
尽管睡得很晚，但法兰还是次日一大早就醒了，在军队里养成的作息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他的脑子里好像从来就不存在睡懒觉的选项。
然而让法兰略感意外的是伊拉居然也已经起床了，她穿着那套有些脏的格子礼服在厨房里忙活，这着实令人震惊。
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居然在做早饭！？法兰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欣慰而是紧张，因为他的厨房里并没有可以用来准备早饭的食材，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伊拉在一夜之间领悟了家庭主妇的真谛，她也绝不可能做出早饭来。
那她在干什么？
很快问题就得到了解答，伊拉端着一大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咚”地一声把盘子放在桌上，自顾自地拿起其中一片开吃。
“你早上……就吃这个？”法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西瓜片，伊拉的刀工实在不敢恭维，西瓜被她切得零碎不堪，活像是被大象踩过，法兰敢说自己拿手劈都不至于如此混乱。
“我饿了，但你家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伊拉理所当然地说，然后指了指那盘西瓜：“做人不能挑三拣四，更不能浪费食物，那一筐西瓜就是接下来一周内咱们俩的早饭。”
法兰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形容为“挑三拣四”和“浪费食物”，偏偏对方还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私生小姐，这让他尤其感到耻辱。
到底是谁在挑三拣四硬要睡床？到底是谁在浪费食物把西瓜切成这副难以下咽的模样？法兰很想质问对方一番，但最终他的选择是拿起几块西瓜狼吞虎咽，因为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是没有意义的。
伊拉吃得饱饱的，她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舒舒服服地坐进沙发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把法兰看得目瞪口呆，这吃了睡然后睡了吃的人生可真是难为她了，这种人居然都没被养胖——世界对雷尔斯皇帝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就好像全世界的脂肪都在朝他一个人的肚子里长似的。
而更让法兰难受的是自己接下来就要负责将这样一个人打磨成合格的上位者，这何止是任重而道远，简直是在把西瓜改造成香蕉。
法兰一拍膝盖站起来，他决定从最最基本的东西开始做起，目光转向正在打盹的伊拉：“别睡了，跟我出门。”
“去哪里？”伊拉倒也不是特别困，她睁开眼望着法兰：“以前在特里特镇上的时候谁都不准我出门，你好像跟他们不太一样。”
法兰不认识特里特镇这个地名，估计是诺门格附近的一处城镇吧？伊拉之前应该就在那里被秘密抚养。
至于伊拉口中的他们，大概也是她母亲安排的侍从，因为伊拉身份特殊，所以她被禁足并不奇怪，养成这种诡异的生活作息也在情理之中。
“这里不是特里特镇，这里是诺门格。”法兰说：“所以你过去的那些规矩都要作废，从今天起你要学会接受新的生活。”
“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伊拉点点头，浅蓝的眼睛里带着很认真的神色：“只要你不嫌弃我，怎么样都可以。”
伊拉顺从的态度让法兰稍稍心安了一些，起码她还算听话，和诺门格常见的桀骜不驯的贵胄子女截然不同，估计也是拜她之前那种半软禁的生活所赐。
“首先要带你去买衣服。”法兰指着伊拉身上那套沾着泥土和西瓜汁的格子礼服说：“身为上位者首先要注重着装。”
“什么是上位者？”伊拉问。
“这个你暂时不用知道。”法兰说：“总之体面的衣装是自己的尊严，也是对别人的礼仪。”
脑子里的诺露尔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向不注重穿着打扮的法兰居然对着别人的衣服振振有词，双标也不带这样搞的。
法兰选择性地忽略诺露尔的讽刺笑声，他带着伊拉出了门却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应该去哪里买衣服呢？
在诺门格内圈服装店铺并不少，但那可都不是法兰可以消费得起的地方，以他口袋里的钱币数量恐怕连一只袖子都买不起。
至于外圈又过于庞大，平民很少购置新衣，所以服装店并不好找。
诺露尔的笑声越来越嚣张，让法兰十分难堪，以这家伙的阅历肯定知道在哪里有便宜一些的服装店，可法兰并不想向她低头。
正当踌躇之时，救星迎面走来，法兰远远地就冲着缇丽斯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