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萨斯在法兰十步之外站定，随手打了个响指，两张椅子便凭空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率先落座，两腿交叠，右手扶在膝盖上。
“我就不沏茶了，估计你也不敢喝。”辛萨斯说。
“你比我预想中要坦诚一些。”法兰也坐下来，辛萨斯的这副做派显然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要杀法兰的魔导师：“原以为我们需要进行一番语言上的博弈，然后我再大费周章从一堆谎言里找到真相。”
“没那个必要。”辛萨斯摇了摇头，银色的眼睛里泛起笑意：“你今天来拜访我就已经说明一切，我本觉得你要再过几天才能追查到我身上……看样子你此行带来了很多想知道的问题。”
“是的，我得知道身为诺门格三大魔导师之一的你为什么想要杀我这个无名小卒。”法兰说：“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才行。”
“无名小卒？”辛萨斯对此不以为然：“在北境叱咤风云的第七军团长，年仅二十岁就晋级魔导师境界的天才，无论哪个身份都不是一句‘无名小卒’可以概括的，你甚至还得到了欧克西亚斯氏族的青睐，在权力场上同样前程似锦。”
“魔导师也在乎权力场？”法兰问，在他的印象中，大多数魔导师都像奥伦索斯或者萨尔达一样对朝局避而远之。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异类不走寻常路对吧？”辛萨斯说：“比如你，比如蕾莉，又比如我，事实上没有任何一条规定限制魔导师不得干涉政局，然而碍于那位元素君主的力量，我们都只好在权力场里收敛爪牙。”
“你好像对此不太满意。”法兰说。
“是的，魔导师的力量君临于芸芸众生之上，在上古时期我们可以主导世界的走向，为什么到了现在却一定要对那些凡夫俗子俯首称臣呢？”辛萨斯叹了口气说：“关于这件事我劝过奥伦索斯多次，可惜他是个老顽固，坚持认为魔导师的毕生追求就是魔法的更高境界。”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法兰问。
“这是本末倒置。”辛萨斯说：“军队也好，炼金工艺也好，魔法也好，这些都只是手段而已，最终通向的其实是同一条路……那就是把自己的意志加诸于他人之身，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法兰沉默不语，辛萨斯确实与其他魔导师大不相同，他所追求的东西和那些政客并无不同。
“所以你就出卖自己，给帝都的大人物们当走狗，这就是你享受的美好？”法兰问。
“凡事总要先苦后甜嘛，我与大人物们的交易公平合理，他们给钱，我就办事，仅此而已。”辛萨斯说：“我七岁时被魔导师选中收为门徒，我的老师是个比奥伦索斯还要传统的魔导师，自己穷得快吃不起饭了也不肯利用自己的魔法力量去做点什么……所以直到他死的时候也没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魔法塔。”
“你的老师比你清高得多。”法兰说。
“也比我愚蠢得多。”辛萨斯说：“我不会重蹈他的覆辙，在我晋级魔导师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在权力场里发挥作用，我得到了大人物们的支持，他们提供资金为我修造魔法塔，我成为了历史上拥有魔法塔的魔导师中最年轻的一个。”
法兰没说话，辛萨斯所言和诺露尔的猜测完全一致，他的背后果然有权力场的高层在支持。
“可是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并没有减少。”辛萨斯不无遗憾地说：“我还想得到更多东西，但只要奥伦索斯还活着魔导师就始终无法成为份量充足的筹码，在诺门格里的魔导师活得像是摇尾乞怜的野狗。”
“奥伦索斯是公平的，他从不偏袒任何人。”法兰忍不住要为元素君主说话。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他所谓的公平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辛萨斯说：“元素君主享受着其他魔导师所没有的供奉和荣誉，不是因为他公平，而是因为他强大……你设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奥伦索斯突发奇想要当教皇会发生什么？”
“那是天方夜谭，他不会那么做的。”法兰无法想象那样的未来，奥伦索斯守护了诺门格整整三百年，如果他恋栈权位的话早就动手了。
“的确，他不会那么做，但这不代表他不能那么做。”辛萨斯说：“所以说这座城市、这个国家的命运居然取决于他的一念之差？这是何等的伟大，这是何等的崇高？可这份伟大和崇高为什么不能由我来取而代之呢？”
“因为你打不过奥伦索斯。”法兰说。
“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辛萨斯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奥伦索斯能够享受这一切不是因为他公平，而是因为他强大，只要我能比他更强大，那么我就可以成为诺门格的新一任守护者。”
“那你还不勤学苦练，跑来找我的麻烦做什么？”法兰问。
“你身上有能够让我变得更强大的秘密。”辛萨斯微微眯起眼睛：“你是怎么做到在一瞬之间打败奥伦索斯投影的？”
“这是商业机密，恕我不能告诉你。”法兰哼了一声。
“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帮你说。”辛萨斯冷笑：“法兰，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你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导师，也并不擅长精神魔法……就在五年之前你还是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凡夫俗子，究竟是什么让你在短短时间内蜕变至此？”
法兰脸色微僵，他终于意识到辛萨斯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执着了，也意识到对方掌握的信息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
“你大概并不知道吧？我作为诺门格唯一的精神魔法大师，当初教廷在制定隆基港的实验计划时曾经征询过我的意见，虽然他们对实验内容遮遮掩掩不肯透露，但我还是猜到了隆基港里藏着什么东西。”辛萨斯说：“但真相太过夸张，我当时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直到你返回诺门格时我才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法兰沉默不语，但颤抖的手指已经暴露了他的紧张，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又有人旧事重提，隆基港里发生的事仿佛就在昨天。
“隆基港里居然关押着白龙之王！”辛萨斯准确地说出了那个名字，他过于激动，甚至站起了身子：“掌握着灵魂与精神力量的氏族之主，本该殒命于万年前龙族内战的白龙之王……居然依靠灵魂魔法侥幸存活，还被卑微的人类囚禁在隆基港里当作实验品。太不可思议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当我推导出这一切时简直欣喜若狂，这一定是女神赐予我的神谕，要令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导师！”
“与氏族之主缔结契约可以分享对方的魔法力量，让自己破格晋升魔导师。”法兰说，他的眉头渐渐皱紧：“可你已经是魔导师了，为什么还要惦记着白龙之王？”
“白龙之王的死活我不在乎。”辛萨斯轻轻地摇头：“四支龙族各自守护着一件至宝，据我所知默林传承之所以能够强大至今的奥秘就在于他们控制了红龙的至宝，而我要的是白龙氏族的至宝，它可以让我变得和拜迪穆托一样强大……不，甚至要超过拜迪穆托，毕竟白龙氏族一直以来可都是四支龙类中最强大的一脉啊。”
“他说他想要你的至宝。”法兰忽然对着空气说话：“这个得由你来做决定。”
一道虚影逐渐凝实，诺露尔真身显现，这还是五年来她首次在外人面前现身，她裹着黑色的大麾，银色长发一直垂到腰腿位置，那双淬金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与辛萨斯的梦瞳对视。
反倒是辛萨斯先一步挪开了目光，传说白龙之王才是精神魔法的创造者，可以将杀人于无形的精神魔法融入举手投足之间，即便他拥有梦瞳也不敢大意。
“至宝属于龙族，不会交给任何人。”诺露尔缓缓地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语气却有如君王般威严，金色的眼睛里渐渐溢出杀意，跟平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辛萨斯垂下头，不无失望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梦瞳已经被激活，银色的眼睛里亮起微光：“既然你不愿意主动交出来，那我就杀了你们再拿吧。”
“你的魔法塔可是在诺门格之内，在这里动手你不怕元素君主找你麻烦吗？”法兰问。
“你不是真正的魔导师，白龙之王对魔法的了解同样浮于表面，你们大概是并不知道魔法塔究竟意味着什么吧？”辛萨斯哈哈大笑：“原本在魔法练习战上与你一战还颇有悬念，但没想到你居然主动送上门来，我会让你们明白在自己魔法塔里的魔导师……无异于真神！”
辛萨斯扬手上挥，整个魔法塔内的环境都随之改变，台阶、帷幕、立柱、墙壁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无垠的沙漠。
滚滚的热浪和被狂风卷起的沙尘告诉法兰这绝非幻象，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太过大意——魔导师竟然能够支配魔法塔内的空间，将它从现实中剥离出去，成为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即便强如奥伦索斯也无法探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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