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婥灿然笑出，柳眉轻挑道：“阿韵的心只要向着我就是最好，匀出一点给清凝也没关系，旁的人何必在意。”
水韵目光怔怔，哪里想到阿婥竟会所处这么一番撩人的话语，登时感觉耳根子发烫，羞得偏过脸去。苏清凝暗暗发笑，心道只有在阿婥面前，素来清冷的师尊方能露出小女儿娇态，并非说以前的师尊不好，修道者大都推崇清心寡欲，潜心修行，如果师尊未能突破境界，她衷心希望这几年她能过得开心。
“他怎么还不动手？”苏清凝问。欺负小乞丐的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躲在桥下那人如果不是对小乞丐感兴趣，何必一直注意他？
玉婥摩挲着莹润如玉的下巴，看着暮色下水韵朦胧的侧脸。“清凝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
水韵默然。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说暧昧之语，此时又若无其事的样子，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他应该在等吧。”
“等？”苏清凝愕然，她若没有看错，小乞丐都快死了啊。
水韵微微颔首。“等他苏醒。”
苏清凝明白了。蒙受了巨大的苦难后，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极有可能在他心里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当然，区区一个小乞丐并不值得那人关心，据水韵观察，小乞丐修炼根骨奇佳，想想看，一个眼底下深藏着滔天恨意又天赋卓绝的少年，一旦他被有心之人相中，教他修行之法，也许不用多久修真界就会因为他的出现变天了。
至于虎子哥三人翻遍都未找到的碎银子，一直观察小乞丐的苏清凝等人自然知道他藏在了何处，当时她们也奇怪他为什么要把银子藏起来，镇子口的欺凌，让一切都得到了解释。可惜的是，小乞丐猜到了有人堵他，并为此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他没有想到阿大竟然看到了把他捡起银子，自己的谎言一戳而破，盛怒的虎子哥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夜色降临，小乞丐在哆嗦中苏醒。好冷，好痛，好像马上死去。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处不痛，剧烈的疼痛，愈来愈近的脚步，他们又回来了么，又要打我了么？别再打我了，直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出现在小乞丐身前的是一个紫袍男子，他先张望了四周，苏清凝看见了映照着惨白月光的男人样貌，面白无须，阴柔之气比叶明轩更甚，苏清凝尤其讨厌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眼里心里充满了不适感，旋即移开目光。
玉婥淡然一笑，捏了捏她温软柔腻的手心，柔声道：“凝霜可是不想听到那人的声音。”
苏清凝迟疑片刻，终是点了下头。得来阿婥一声“好”，随即传入耳中的仅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以及阿婥和师尊浅浅的呼吸。她不禁回握那令她安心的纤纤素手。
水韵对此人的观感和徒儿别无二致，可她的年岁绝非虚长，并且现在的自己是阿婥的臣子，她若回避，谁能为阿婥分忧？于是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平和处之。
紫袍观察一圈未发现异样，依然不放心，默念口诀，透明结界笼罩了方圆三米。墙，还是那墙；草，还是那草；人，却消失了。
普通人或许会以为眼花了吧。
只见紫袍邪魅一笑，丝毫不顾忌小乞丐的肮脏，蹲下身小心扶正他的身体，让他靠着墙面对着自己。小乞丐如他所愿慢慢睁开眼，直视着他。眼神虽无力，但那宛若实质的怒怨不甘让紫袍欣喜若狂，这小乞丐，假以时日，必将蹂躏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自己将是驾驭这把比神兵利器还要强大百倍的人形武器之人！
紫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拇指一摁，软塞落地，倒出一枚深褐色的丹药，丢到小乞丐手边。一些皮外伤而已，他若愿意，可以毫不费力把小乞丐治好，可他不想这样做，他要小乞丐亲手拾起生机。
对上小乞丐困惑的目光，紫袍冷冷道：“吃了。”他的语气不含丝毫感情，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可怜孩子。
小乞丐看向丹药，刚一伸手胳膊就火辣辣的疼，然而肿起来的脸颊使他无法放声哀嚎，仅能发出嘶嘶的呻吟。终于抓到了丹药，小乞丐知道天下没有白给的好处，在他垂死之际给他帮助的人，其心甚至比那些欺凌他的人还要险恶万分，吃下这枚丹药，他也许能活，活得生不如死。
可是——他恨啊！
要不是有人丢了银子，他就不会偷偷捡起来，就不会被阿大看见，就不会被打个半死。丢银子的人，欺负他的人，都该死！
生不如死依然是生，死了就真的死了。
那些欺凌弱者为乐的人为何能够活得开心？很简单的道理：他们比你强！
小乞丐的心思全写在那对眼睛里，紫袍是越看越喜，此人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这可是成为强者不可或缺的优秀品质啊！
“吃吧，吃下去你就可以活下来，并且所有人活得都好！”紫袍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迎接明天的降临了。
“啊啊啊——”小乞丐仰头大喊，眼睛里一片血红。这点痛算什么，良药也好，毒药也罢，等我活下来，我再和你们一笔一笔算账！你们，我承受的痛苦，一定百倍，千倍奉还给你们！
手抬不起来，没关系！只见小乞丐咬牙猛然弯下腰，巨大的疼痛瞬间传入大脑，几欲昏厥，但心中熊熊燃烧的怨怒之火不允许他屈服，还剩一点点距离，他再度使劲，最终把丹药卷入口中，没心情品尝其味，就着唾沫直接吞下。
“好，好，好。”紫袍哈哈大笑，“快哉快哉，本座不虚此行也！”随后一把将小乞丐拎起，朗声道：“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弱小乞丐，你的名字，叫无恨——”
无恨。多么讽刺的名字啊。
突然闯入嘉河镇的小乞丐，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离开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以完全不同的面貌再次闯入吧。
玉婥坐在河岸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河对岸，夜幕下的嘉河镇宁静而祥和，不时传来两声犬吠。
“阿韵。”
“……嗯。”
“小乞丐的银子，是你丢的。”玉婥用肯定的语气道。
“不错。”
“却是为何？”
水韵垂眸看着河面，轻声道：“如果我说是为了阿婥，你信么？”
“我信。”
听到阿婥没有丝毫犹豫的答案，水韵洁净的面容浮现温柔的笑意，她说：“或许跟我修炼的功法有关，我能够看到一些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看到阿婥眼眸里的惊异，水韵有些难为情，急忙解释：“并不是什么非常有用的能力，而且对多数人是无效的。”
玉婥沉吟片刻，大致明白阿韵所指的能力是什么，心下有了判断，抬起眼帘问道：“这么说，那小乞丐本身就具有某种特质？”
水韵点点头。“他是半妖。”
玉婥哦了一声，面带疑惑：“你说为了我，可我不知道一个半妖和我有什么关系。”
岂料水韵并未立刻解答她的疑问，反倒先笑了出来，惹来阿婥一顿白眼，然后她严肃地说：“没有关系啊。”
玉婥沉默了数息，悠悠一句：“……阿韵，你好坏。”
“你一个时辰前还说我好呀！”
“欺骗我的情感，辜负我的信任，”玉婥眯起眸子，“你倒是说说，哪里好了？”她得好好教训愚弄自己的臣子。
水韵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阿婥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帝王一言九鼎，她是知道的。
玉婥刚打算说她两句，却见清凝正走近，左手提着一坛子酒，右手是几个油纸包。
“一会儿你自罚三杯！”玉婥板着脸道，一边站起身迎向清凝。
水韵撇撇嘴不说话。
月朗星晴，美酒美食，再有美人作伴，此乃人间极乐也。三人好不快哉，乞丐也好，红袍男子也好，统统随他去吧。天地之间，唯有明月和美人不可辜负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三人惺惺相惜，饶是这不醉人的酒，数杯下肚，亦让她们个个面色酡红，美眸迷离。修行之人肆意洒脱，随性自然，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追求舒适的物质享受，打下掩人耳目的结界，她们就在大石头上一觉睡到第二天破晓。
玉婥先醒来，面对地上一片狼藉不禁感到好笑。看了看枕着她的手的水韵，莹白如玉的面容仍显淡淡的粉红，心下一阵怅然，水韵给的玉她一直带在身上，然而除了接触玉的那一刻想起自己的名字，这两日过去，仅回想起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而白发女子，仍未想起她的名字，她去了哪里。可是，玉婥能够感觉到，存在于自己和那女子之间的一丝联系，要她形容的话，那是一根永远不会断开的丝线，也许她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寻到丝线的那一头，但是最后她一定会和白发女子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