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之间的对决，一瞬间的松懈便足以致命。
钩蛇，它不该过早露出胜利者的姿态。阴暗潮湿的环境限制了它的思考，所以，当它看到鬼魅般现身的紫袍，用哪怕奇形怪状的武器斩断尾巴，它觉得难以置信。与此同时，它又犯了更加致命的错误，它不该惊讶地张开嘴，当它感觉到一个圆滑的东西滑落腹中的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而将东西丢进它嘴里的人，居然是从未放在眼里的灰衣少年，它看到了，少年嘴角的冷笑。
随后，钩蛇眼前的景象变了，在这里，在这头蛟龙面前，它是如此的渺小，还不等它表现出害怕或者臣服，它就被吞噬了，不复存在了。
钩蛇眼睛逐渐变得黯淡无光，而内丹的位置则越来越亮。
趁着紫袍和灰衣少年将注意力放在钩蛇上，玉婥带着秋晚香原路返回，心想现在回神仙居恐怕会吵醒师徒二人，而且她们在山上守了几个时辰，一身的水气极不舒服，倒不如在城外找个客栈投宿，好好休息，明天再回宛阳。
秋晚香也是这个意思，她在这一带走过几次，还算熟悉。由她带路，很快就找到一家有空房的旅店。
五月十三日，天晴。
玉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阳光格外明媚。桌上放着一张书信，墨迹已干。是秋晚香所写，信上说，她见玉婥睡得熟，没忍心打搅，她自己先返回宛阳城，走之前付清了房钱，并吩咐厨房准备了膳食，让玉婥吃过之后再回去。
见玉婥下了楼，小二赶紧迎了上来：“客官您起啦。清晨离开的那位姑娘吩咐了——”
“我知道了，我吃完就走。”
正用着早膳，耳边传来人们的谈话声。
“听说了么，刘家村一夜之间彻底完啦，全村几百口人尸骨无存呐。”
“唉，妖孽作祟，人命如草芥啊。”
“我来的路上看到许多修士御剑向东北方赶去，难道那边就是刘家村？”
“谁说不是呢？”
“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玉婥吃完之后劲直离开了，一路上看到不少御剑的修士，全往刘家村的方向赶，甚至出现了好几道比水韵还要强大的气息，而水韵有着紫尊境巅峰的修为，他们又分别来自三个方向，极有可能就是三大宗门派来支援宛阳城的强者。
她们没有看到最后，也不知道那紫袍把钩蛇的尸体处理了没有。宛阳城上空依旧闪耀着炫目的阵法光芒，大街上却有大胆的商家店铺开门营业了，只是摊贩和客官都有些漫不经心，说着“钩蛇”、“凶兽”、“尸体”之类的话题。
神仙居富丽堂皇的大堂冷冷清清的，人就是如此的奇怪，当大难临头，有些人依旧可以忘掉一切，享乐至死，听到造成危机的罪魁祸首可能已经殒命的消息，大家又一窝蜂跑去看热闹了。或者乘机捞点好处也未尝不可，毕竟，越强大的妖魔，身上的材料就越值钱！
玉婥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找了个伙计问秋晚香在哪儿，以往有事都是清凝去找晚香，是以自己并不知晓她住的地方。照着伙计说的路线，她走到位于七层的秋晚香的房门前。
叩门。
没有回应。
再叩。
“谁？”是她的声音。
“晚香，是我。”
“玉姑娘？”
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开了。玉婥不由得一怔，映入眼帘的是居家装扮的美女子，只见她身着纯色红绸中衣，梅花刺绣褶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略显疲惫的眉眼却传递出一种别样的慵懒妩媚。
“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先进来吧。”说着，秋晚香伸出手把玉婥拉进房间，关上门，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让别人见到的。
跟在秋晚香身后，玉婥理所当然地参观了她的香闺。
屏风之后，花棂窗前是一张书案，摆放着文房四宝，东面靠墙则是乌木书架。左转掀开挂珠帘暮，再往里可见红松木桌凳、贵妃榻、梳妆台、拔步床，闺房的西北角还用山水屏风隔开一小块区域，应是洗浴之处。
“晚香不舒服么？”
秋晚香身子一僵，茶叶不小心放多了，只好苦笑着取出了一点。
“身体倒是无碍，只是昨晚之事历历在目，心里很乱，我……妾身没有心思处理楼内的事情，所以告了假打算修养两日。”
许久未听到玉婥的回应，秋晚香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也许是因为着急，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玉婥眼里透露着自责，“没和你说清楚，就带你去看那些悲惨的场面，光是看着它，对晚香而言都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吧，我忘记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她也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对秋晚香的影响会如此深远。
秋晚香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虽然她没有轻言目睹钩蛇残杀百姓，但回来的路上听到的传闻却应证了她先前的想法，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熊熊烈火中，遮天蔽日的怪蛇无情吞食人们的场景。听闻钩蛇死亡的消息，人们额手称庆，欢呼劫难已过。可是，她这个目击者却始终高兴不起来，有好多个难题横亘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她提着泡好的茶转过身时，面上终于浮现了淡雅的笑容，仿佛冬天第一朵绽放的梅花，不易察觉，又真实存在。
“若不是玉姑娘，妾身也许依然是个有点修为就沾沾自喜的井底之蛙呢。”
秋晚香一句自嘲，瞬间化解了从昨晚到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压抑和沉闷。玉婥轻轻笑了声，她大概能猜到秋晚香的愿望和顾虑，世上有天才，也有庸才，有富家子弟，也有贫苦百姓。问题是她现在一贫如洗，如今的滋味生活还是靠着水韵师徒，银儿的凤钗能够取回，也是那不知名的紫鸢花钿女子赠送，所以，即使有心，很多事情根本无能为力。
想到银凤钗，玉婥这才发觉玉佩不在身上，于是问道：“昨晚我交给晚香一块玉佩，记得么？”
“啊……”秋晚香张着唇瓣，随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起身走向梳妆台。“妾身忘了，把它带回来了。”
看着她染上红霞的双靥，玉婥抿唇一笑，看破不说破。取回了玉佩，并贴身收好。
“这枚玉佩是阿韵送给我的，有清心明镜之效，对我大有裨益。”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转手他人。
秋晚香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握着此玉，慌乱惊惧的心灵确实渐渐平静了下来。”
“晚香会奏琵琶？”
顺着玉婥的目光，梳妆台旁的香案上摆放着一把翡翠描金琵琶。
“不瞒姑娘说，妾身的琴艺还算过得去。”
“哦？”玉婥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她不反感秋晚香自卖自夸，反而很是欣赏，笑道：“要是晚香现在精神头好，肯定叫你弹奏一曲。”
秋晚香垂首微微笑着，说：“等过几日妾身修养好了，姑娘再过来罢。”
“一言为定！”
饮着香茶，房间里的气氛渐渐轻快了起来，萦绕秋晚香眉头的愁绪一点一点抽离。
她坚信，她永远不会变成任人宰割的弱者。
透过窗子，遥遥相对的城楼外，浩浩荡荡的修士队伍正向宛阳城飞来，未过多久，护城大阵在响彻全城的欢呼声中徐徐关闭，危机正式解除，人们奔走相告。
“很快，我和清凝就要离开了。”
“天命湖？姑娘也要去？”发觉措辞不当，秋晚香连忙改口道：“不，妾身是说，姑娘也可以去么？妾身听说天命湖只有玄师境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
“是这样。可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我相信没有我不能进去的地方。”
“哦……”
秘境的限制本来就是最先发现的前辈大能人为设置的，并制造了开启门扉的玉牌，如果玉婥有进入秘境的办法，同时不会造成秘境崩溃，那么秘境也就能够容许她的存在。只是修士趋之若鹜的宝物在玉婥眼中还不如一桌子美味佳肴，她追寻的目标是什么？
“这一去短则几月，多则数年。”玉婥说道，“眼下就我们两个，你若有需要，不妨现在和我说，我好留意。”
随着记忆慢慢恢复，玉婥发现自己当年的修行方式和现在人们使用的方法大相径庭，而且她的能力和银儿息息相关，不能作为现代修行者的参考依据。她本身对丹药法器没有任何了解，所以，如果秋晚香不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这些问题又不能问水韵她们，因为她觉得阿韵越来越强势了，一个不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聪明人，应该尽量避免给自己挖坑。
没错。
玉婥对水韵的怨念似乎越来越深了，不知道水韵知道之后作何感想呢。
庆幸的是，秋晚香知道什么时候该客气，什么时候该欣然接受。别人的恩惠，接受之前她肯定得问清楚条件，而玉婥的好意，或许……泰然受之才是最好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