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莫名其妙的萝妮连哄带骗地弄到二层的办公室后，赤轮王陛下奥斯维德·刻勒宕·温铎斯正与她促膝而谈。
但萝妮对他却始终保持着戒心。
莫名其妙地宣称是自己的父亲，还把伊诺克带走了。
没错，少年被卫兵不知带到哪里去，萝妮此刻如坐针毡，在她看来这家伙或许是个精神错乱的老头子，想女儿想疯了。
虽然的确有两下就是了，她想起母亲曾说的，独自出门在外虽然罕逢敌手，但每隔几年总能撞上厉害角色。
“……”
萝妮坐在国王的对面，他似乎想往这边来，萝妮却迅速朝反方向挪去。
受惊的小动物般，她现在完全信不过眼前人。
说到底上一刻钟还在大打出手，现在却相安无事地交谈，这本身就很奇怪。
温铎斯陛下见状，不再靠近，而是说起其它。
“萝…”
改了口。
“小姐，你要是想弄清当下的状况，就先听我阐明原委。”
萝妮的神经绷紧，处在高度紧张中，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变弱了，还是此间的国民都有比肩巨龙的力量。
对方说的没错，她现在急于理解之前所见的一切。
于是点了点头。
姑且听他说说。
“人类们所绘的地图上，只标出此处是高原上的黎明之国——”温铎斯开口“却从未提它也是巨龙的国度。”
“巨龙的国度？”
“是的。”
对方的十指交叉，左手拇指按于右手上。
“虽然国民依旧是普通的人类，也有不少异族混居其中，执政的种族却是龙，将军、大臣以及其他重要位置都由巨龙占据，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这是个秘密，为了维持统治的稳定，暂时不能对国民公开。”
等等，也就是说这个人也是龙族吗。
怪不得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此一来不是彻底没了逃掉的希望，一般人面前还能为所欲为，可自己当下处境就像被成年人捏住领子的孩童。
“国境内共有龙共二百余条，城堡中亦有三十位龙族组成的卫兵团，专门保障王室安全并统筹城内治安。”
难怪刚刚没法从那几个卫兵手下挣脱。
温铎斯始终用一种暧昧的、温柔的、甚至是亲切的眼神瞧着萝妮，这令她浑身不自在，而且有点莫名的恶心。
“您应当知晓，我们的故乡在南方的巨龙盘踞之地，那里是龙的国度，龙王之位自古以来代代相传，他们决不允许第二政权的存在。”
“……”
听到这儿萝妮有些想问的，但考虑到眼下自己的处境，没敢开口。
“是的，这个国家虽然由我建立，但它不合法、不正统，是伪政权，永远得不到多数龙族的承认。”
对方猜出了萝妮心中所想之事。
“而我则是个革命者。”
“革命者…”
这作何解释？
“我曾在南方的龙国担任史官——”
等等，史官？
这种身材哪里像学者了，倒像摔跤馆里出来的。
萝妮默默想到。
“彼时我就意识到，龙的寿命极长，这未必是件好事。”
“为什么？”
“长寿意味着低繁殖力，寿命较短的种族却可以在数十年至上百年内通过鼓励手段使族内人口翻上几番，短期就能解决兵源问题，一旦战事发生，就有源源不断的有生力量，受到打击后恢复的速度也很快，几十年便能重整旗鼓，龙族在这一点上是毋庸置疑的短板，这是其一。”
“异族的命虽然短，却能令他们更加珍惜生命，在短时间内掌握大量知识，拥有更强大的创造力，当族人们沿袭古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时，外界却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我问同僚，可否知晓人们过怎样的生活，他竟还以为人类依旧在茹毛饮血，殊不知人族早已发展了魔法文明，在与魔族的战争中也不落下风，龙的知识水准与文明水平早被外族甩在了后面，这是其二。”
“那时我就明白，长此以往，龙族的衰落将成必然之势。”
“……”
他说的没错，萝妮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长远眼光的家伙。
“龙族原本就是上个文明时代残存的零星火种，而今已经奄奄一息，族人常以为他们是天选之子，是优势种，实际却恰恰相反，上古时代，龙也曾短命并弱小，后来在漫长的竞争中逐渐演化至整片大陆的食物链顶点，这才渐渐朝着大型、长寿、低生育力的趋势演化，更凭借超群的实力逃过了那场抹消大地九成生灵的大灾难，作为远古的难民苟延残喘到这个时代。”
原来如此……母亲从未和自己说起这些。
萝妮渐渐开始用心去听。
“而现在，较短的寿命与更快的文明更迭才是演化的主流，如是才能加快物种前进的步伐，异族都在前进，巨龙却因同水平的竞争者都被灾变抹消，一时间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不知进取，原地踏步，终有一日会成为神的弃子。”
“那……您革命的措施是什么？”
对他的话题越来越感兴趣，萝妮现在觉得，这个男人绝不简单。
“龙虽然落后于时代，却也有着独特优势。”
温铎斯竖起食指。
这个小动作和萝妮一模一样。
“如今龙族依旧站在大陆的顶点，只要我们解放思想，开放创造，将漫长的寿命用于积累知识，再将知识用于创造与进步——如此，就能把劣势转换为优势，只要我们死死站稳这个生态位不放，其它种族想挤上来就难于登天。”
“当然，前提是自身不走向衰败。”
他又补充了一句。
“可龙国遵循古制，族人大多醉生梦死，老古董们不愿改变，无人理会我的诉求，于是经过数十年的筹备，我策划了一场革命。”
终于说到正题了。
“我召集了全部追随者，发起叛逃。”
“等等，不是说革命吗？”
“叛逃亦是革命，以我的影响力能号召的龙太少，无法与正统对抗，因此我们选择另起炉灶，在异乡建立另一个龙国，即便终有一日南方的故国覆灭——如果他们再不做出改变，必然是会覆灭的，这一过程或许要耗费千万年。”
“届时，这里也能为族人留下一丝希望的火种。”
温铎斯叹了口气。
“至少在这儿，我终于能将革命的构想付诸实践了，那也是无奈之举。”
“因我们的叛逃行为引来故国的追兵，与其交战十余次；最终，龙国正统的王也许觉得交战的代价过大——龙的繁衍率原本就低下，每死去一条都是无法容忍的，只好暂且休战，算是容下了我这颗眼中钉。”
“但即便如此，你也没法安心吧。”
从国内的防御工事上便能瞧得出。
“正是如此，龙国的危机过去，魔族与人类又来生事，这里的风波从未平息。”
他停顿片刻。
“所以才修了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二十年前，王后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彼时这个国家还处在与龙族正统的最后一场战争期间，敌军已经攻破城门，亡国就在顷刻，我只好给她足够的钱财，教她先去远方避难，等国内状况稳定再回来，期间我们断绝了一切联系，以防被心怀不轨者察觉蛛丝马迹。”
温铎斯盯着萝妮的双眸。
他察觉，二人的眼眸竟然如此相像。
“谁知一等，就是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间，随着国内设施愈发健全，选择定居在此的人类也开始出现，并越来越多了，大多是被放逐者、流浪汉和失去封地的落魄贵族。”
也就是说——
萝妮的心跳加速，有些喘不上气。
“到现在还不肯相信吗。”
温铎斯向萝妮伸出右手。
“我久别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