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互道姓名的寒暄过后，一脸沮丧的芳菲就坐在了石凳上，而我和琬琰则是一同坐在她正对面的草地上互相尴尬地挤眉弄眼。
因为事情实在有点太大了，以至于我们三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处谈起，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没人主动开口。
见此情形，作为二者联系纽带的我只好咳嗽了一声，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闷。
“芳菲，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小沐，还有……琬琰同学？我说出来的话，你们一定要保证不能和别人说，可以吗？”
“嗯。”“好。”
尽管已经跟芳菲保证过不会到处说了，可她还是捏紧拳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小声地说了起来。
“小沐，你还记得……我一直有一个教美术的私教老师吗？”
美术老师？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以前在图书馆里给我画素描的时候好像陆陆续续提及过两次。
“嗯，我记得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啰嗦的老师吧。”
“其实……他主业是个教数学的老师，所以只有周六周日才能来兼职教我美术。就是……那个……老师……”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反正我很喜欢看他认真思考时候的样子，很喜欢有事没事跟他腻在一起。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然后在某一天的夜里……我们两个人就那个什么了。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有了，可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没告诉他偷偷去医院买了药，就是和小沐你在医院里碰到的那次……”
之前梓曦姐生病住院那会儿，我记得曾经在门诊楼里碰到过一次芳菲，当时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生怕我看到她手上的药物。
我本来以为她买的是治疗肠炎的地米，现在想想应该是药流用的米非司酮或者米索前列醇片之类的药物吧。还有……她刚刚开学那几天的病假和肚子疼，应该都是药流引起的副作用吧。
“本来以为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混过去，可没想到……后来……又有了。我本来还想去医院，可大夫说我本身子宫壁薄，要是再流产的话……以后可能就……无法生育了。”
“小沐，我到底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看着女生被微风轻拂起的枯黄鬓角，看着她那张略有些倔强的脸上所浮现出的凄徨神情，我却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不管是从孩子的角度还是去考虑她的未来，这个孩子都不该打掉，可是……她现在才刚刚成年甚至还没有高中毕业，要是硬留下来的话，以后……该怎么去面对周围的同学？
不管哪一个选择都谈不上正确吧。
然而，就在我沉默犹豫之际，原本在一旁缄默不语的琬琰却突然开口冒出了一句让我匪夷所思又错愕万分的话。
“男方……应该是我的班主任吧？”
“琬琰，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班……班主任和芳菲……那，那个什么了……
而且……还是……两次……
天哪！这……这这这未免也有点太奇怪了吧？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班主任他可都是我在整个高中时期一直崇拜的对象，也是当初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唯一还记着的老师。
怎，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那个，芳菲。琬琰刚刚只是在瞎说而已，你千万不要介意哈。”
我尴尬地朝她无比歉意地笑了一下，而后者则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在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苦涩笑容。
“琬琰同学说的没错，就是……你们数学老师。”
“啊？！”
不可能吧，班主任在我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老师形象，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见我依旧还是一脸的错愕，耷拉着脑袋的芳菲只是垂下眼帘摆弄起了放在身前的指节，沉默良久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直叫他高老师，无论是在课上还是课下他都对我很好，如今发生的这一切也全都是我自愿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了这一切，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敢和家里人说这件事，也不敢告诉他，小沐，我现在真的好害怕……”
女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在眼眶上徘徊了许久的眼泪，再一次捂着脸颊小声地啜泣着。
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一时也捋不出多少头绪，只好起身抱住了她，希望能够借此稍稍安慰一下眼前这个早已濒临崩溃的女孩。
“直接去告诉他实情吧。”
正当事情再度陷入僵局之际，坐在地上神色凝重的琬琰却缓缓吐出了这几个轻飘飘的字眼。
“琬琰？再怎么说这也……”
“我想班主任早就已经猜到了。”
“啊？”
“小沐，你还记得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请假了吗？我觉得应该不是生病，而是去偷偷看芳菲同学了，只不过担心你知道后会难过，所以才没和芳菲你见面吧。”
女生一直听着始终没有插嘴，只是呆呆地盯着琬琰不觉陷入进了长长的沉思之中。
“还有一个佐证，班主任在刚开学那几天心情很差，小沐你记不记得点评卷子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因为一件小事被骂的狗血淋头。”
“嗯，被你这么一说……感觉还真是。”
虽然感觉那次我和琬琰本身作死的可能性大一点，不过……他这么说的话确实我也感觉班主任那几天心情简直糟透了。
尤其是那次的广播处刑事件，一件不大的小事干嘛非要闹到亲自家访的程度，害得我还被老妈狠狠地痛批一顿。
咳，扯的有点太远了。
“所以……我才猜测他应该在你第一次药流之后就已经发现了这一切，所以我才会那么说。我觉得如果你认真告诉他的话，他绝对也必须要好好负起这个责任来。那之后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你再找我们两个帮忙吧。”
“可是……可是……我这样做会影响到他的生活吧。我不想因为自己……”
面对芳菲言语之中流露出来的犹豫与纠结，我却在琬琰那双深邃又刚毅的瞳孔里看到了无比复杂却又果决的情感。
“我问你，爱一个人仅仅只是一个人单方面地付出就是正确的吗？面对痛苦的时候仅仅委屈自己就是正确的吗？”
琬琰凝视着芳菲的面孔，嘴里却抛出了这个稍微有些文不对题的疑惑，也向我问出了这个我一直在思考着却又不停在逃避的问题。
“只有一个人在努力付出的爱情，真的是爱情吗？两情相悦又相濡以沫，心里互相牵挂着对方，愿意一起共同面对风雨，这样的感情才可以称为爱情吧。”
芳菲和我都没有反驳琬琰的话，仅仅只是用各自复杂的目光盯着他极尽温柔却又有些忧伤的侧脸。
良久，她起身朝我们两个微微鞠了个躬，而那张原本纷乱无措的脸上也已然换上了一副豁然开朗的神色。
“我知道了，我会加油的，谢谢琬琰和小沐。”
……
♢
女生在那之后就缓步离开了，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望着那个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身影，我缓缓收回了视线。
爱情是什么？
这不仅是他对芳菲的发问，同时也是在问我吧。
从再次认识琬琰开始，就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单方面地喜欢着他，单方面地做着一些自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其实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爱情吧，爱情应该是更加美好更加开心的事情，而不是在痛苦中绝望地不断循环，难道不是吗？
对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又忘记了。
明明很早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差点又在这两个月虚假又幸福的关系中被我淡忘。
“琬琰……我……”
“走吧，我觉得她一个人应该能应付过来这件事。”
男生对我笑了笑，随后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只是……在他正要离开的时候，我却伸手拉住了他。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答应我一件事，可以么？”
琬琰或许已经意识到我话里的意思了吧，所以转过身来的他什么话也没说，而是摊开五指温柔地撩拨着我的乌色长发。
温暖的指尖缓缓地贴在了我的脸颊上，也在不知不觉间缓缓地描摹着我的唇角，最后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温存徐徐垂下。
那份温柔又怀恋的感觉，真的让我舍不得离开。
可……就算心里再不舍，哪怕再喜欢。
我与他其实远在医院天台上的再见之时，就在那次悲伤又甜蜜的诀别中已然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这段本来就不该开始的感情其实也早就在那次争执和谅解里演绎完了最后的落幕。
“嗯，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所以……是时候放手了吧。
很奇怪吧，在临近分别的时候，心中弥漫的既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
只能说是……稍微有些遗憾吧，毕竟比起分开我还是更希望能和琬琰在一起。
但是嘛，既然关系都已经这样了，如果还是硬要凑到一起的话，那么伤害的可就是两个人了吧。
经历过这么多次的失败，就算再怎么愚笨，我也应该稍微成长一些了吧。
所以，我主动向前迈了半步，踮起脚尖和男生的唇轻轻地印在了一起，一如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次接吻一样，无比痛苦却又幸福莫名。
琬琰还是和之前一样地温柔，温柔到让我有些不舍。
不过……
我微微后退了一步，背过手朝那个男生露出了莞尔的笑容。
“真的辛苦你啦，愿意陪我这么久。这可是我最后的任性，木头琬琰到时候一定不许拒绝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