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正神染病不起，泡了蜀地的温泉才痊愈一事，并不是你查到的那种民间传说，是切实发生过的事。”
在刘叶集完成准备、福德正神泡在加了第一包入浴剂的热水之中后，红普缓缓开口说道。
“原来不是传说啊......”
听到红普的话，刘叶集抬起头来喃喃说道。
“这事早已被遗忘，还是被凡人还是记录了下来，你们称呼他们叫什么历史学家来着。从这残缺的故事中，了解福德正神受过的苦难。”
红普把蓬松的尾巴卷在脚边，继续说道。
“嗯，历史学家还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努力啊。”
换成是从事这类研究的人，一定有许多问题想请教红普这尊太古之神;只可惜刘叶集对于神明和历史都是一知半解，并没有任何想求证的事，连他都觉得自己真是暴殄天物。
“古代，武王与福德正神从前往蜀地之时，福德正神因为舟车劳顿而染上急病。此时，武王将少彦名神放在掌心，让池浸泡在东温泉之中，福德正神立即不药而愈，并乐得在石头上跳舞。”
福德正神接过红普的话头，若无其事的诉说曾经的故事。
“故事讲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想到那个场面会流传下来。”
由于不能大白天便长时间占用家里的浴室，因此，刘叶集替福德正神准备了一只碗。在碗里加入热水、调整到适当的温度之后，再添加适量的入浴剂，这么一来，专属于福德正神的澡盆便完成了。
“所以并不全是如记录下来的那样对吧？”
流传至现代的故事，大多会随着时代经过而遭到改编或扭曲。面对刘叶集的问题，福德正神点了点头。
“绝大部分与事实相属，但有少部分是错的。”
泡在热水里的福德正神仰望天花板，像是在回忆当年。
“那段文章写得像是只有我泡了温泉其实武王也一起泡了，还有其他几名随从亦是。仆人们原本不敢打扰主人泡温泉，但是武王说无妨，让仆人们一同泡温泉。”
刘叶集把剪裁过后的毛巾放在福德正神的头上，福德正神怀念地眯起眼睛。
“当时的温泉真的很舒服。我还记得，疲惫不堪的身子转眼间便恢复活力。”
“唔，或许那个温泉的成分有这种功效吧。”
刘叶集拄着脸颊，抓了抓头。光靠入浴剂，能够解决这项差事吗?他突然对此丧失信心。
“福德啊，现在这种澡泡起来感觉如何?”
红普把鼻尖凑近碗，如此询问。染成黄色的热水散发着清爽的橙香。
“不错。不过，香味有点刺鼻。真正的橙香应该更新鲜一点.....”
听到这个回答，刘叶集打量着香橙图案的包装。他闻不出差别，但是不习惯人工产物的神明，似乎能够分辨两者的不同。
“那么，这次试试森林香的入浴剂吧。”
刘叶集暂时把福德正神放到浴巾上，将碗公里的热水倒入事先准备的水桶中，又用热水瓶里的热水和冷水调整出温度适中的热水，并倒入绿色的入浴剂。
“......这是森林的味道?”
红普抬起鼻尖，鼻口微微地皱起来。
“包装上是这么写的。”
再次用手掌将福德正神放入热水中的刘叶集，回头看着面露不满之色的红普。只见狐神感慨地摇了摇头。
“这种死板的香味哪叫森林啊?所谓森林的味道,是由各种动植物的气味重叠而成，十分深奥。萌发的新芽、雨水滋润的软土，还有吸收阳光、吐出气息的树木，再加上聚集而来的鸟、鹿、熊的气息交织而成的厚重......”
“等等，呃，你对一包十块钱的入浴剂未免要求太多了......”
红普对入浴剂的技术实在太过苛求。而且，若是过度追求真实感，真的做出充满野兽臭味的森林香，泡起来反而无法放松。
“不过， 这种绿色很美啊。 请看，红普兄，好似尊兄的眼睛呢。”
福德正神像个小孩似的,兴奋地舀起水。
“刚才的香橙泉也一样， 有颜色，泡起来很新鲜。从前我也泡过浊......”
“啊，这边也有浊泉喔。”
刘叶集想起自己也买了这种，便打开第三包“牛奶浴”的入浴剂。
“哦!就是这种乳白色的浊泉!”
刘叶集又替福德正神换水，福德正神开心地滑入碗中。
“气味怎么这么甜? ”
红普诧异地歪着头，并舔了舔鼻尖。
“这是牛奶浴，所以应该是牛奶香......”
刘叶集看着包装上的成分表，但都是些化学名词，他根本看不懂。
“尔说的牛奶，是母牛的奶水吗?凡人真有意思，居然会想用奶水来泡澡。”
福德正神乐陶陶地倚在碗边缘,轻轻地笑说。
“如果有中意的请跟我说，我再去找类似的入浴剂。”
刘叶集询问福德正神水温如何，并如此叮嘱。如果这里头有和暖到心窝里的温泉相近的入浴剂，他便能拿来参考。
“好。”
福德正神一面捂着头上的毛巾，一面用力点头。
之后，对于刘叶集准备的第四包辣椒浴，福德正神大呼小叫地说那是“火锅浴”;第五包泡泡浴，则是让他被泡泡吞没，险些溺水;第六包是有保湿效果的油浴，他竟不小心滑进热水里。如此这般，在险象环生的状态之中，他们用掉了一包又一包入浴剂。
“再来是红普推荐的药浴......”
刘叶集准备的第七包入浴剂，除了生姜和艾蒿以外，还添加迷迭香等药草，全都放在不织布中，就像茶包一样，放入浴缸中浸泡即可。
“不愧是二十五元的高档货......”
刘叶集带着莫名的紧张感，将药浴包浸入碗中。
包装上还注明是用无农药的有机作物制成,标榜纯天然，让刘叶集不禁觉得，只用在碗大小的热水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福德啊，这种热水澡泡起来怎么样?”
福德正神借助刘叶集之手进入热水中，红普也兴味盎然地把鼻尖凑向碗。慢慢染成黄绿色的碗公里传来中药的独特香味
“......福德？”
见福德正神在碗中闭着眼睛默默不语，像是陷入沉思，刘叶集连忙出声呼唤。他刚才还为了五颜六色的热水澡那么兴奋，现在却突然安分下来。
“......红普兄，刘叶集......”
不久后，双颊通红的福德正神缓缓转过头来。刘叶集忍不住探出身子，等待他的下一句话。莫非第七包入浴剂终于猜对了吗?
“......了”
“咦?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感动，福德正神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分明。刘叶集把耳朵凑近，红普也把鼻尖凑上前去，双眼闪闪发光。
福德正神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泡?”
“......泡晕了......”
泡晕头的迷你神明，在碗中整个躺平。
“听说你会煮青蛙，刚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有点怀疑了。”
刘叶集连忙救出福德正神，并拿起手边的漫画书充当扇子，替他扇风。红普则以纠缠不休的视线望向刘叶集。
“如果你不是差使，早就遭天谴了。”
“那你不会提醒我一下喔 !你自己还不是兴冲冲地在旁边看!”
“我没有泡澡的习惯，不知道该泡多久。”
“对啦、对啦!因为你全身毛茸茸，不必泡澡也很暖和嘛!”
刘叶集不悦地回嘴，又望着全身通红的福德正神。虽然他自己也是沉迷其中，一时失察，可是福德正神用不着忍耐到这种地步吧。
“抱歉，刘......叶集能泡这么多种澡，我太过开心......一时兴奋过头。”
头上放着冷毛巾的福德正神面露苦笑，仰望着刘叶集。
“不，我也该安插一些休息时间才对，对不起。”
看见福德正神露出各种逗趣的反应，刘叶集一时贪得无厌，操之过急了。他的目的明明是寻找能让福德正神暖到心窝里的温泉，这下子却暖过头。他没料到神明也会泡晕头。
“......最近我的力量日益衰退，一泡在温泉里，就会回想起往事......”
正当刘叶集陷入轻微的自责之际，依然躺着的福德正神突然喃喃说道。
“和武王一起东奔西走的那段日子，我每天忙得无暇注意自己累不累，但相对地日子过得很充实。”
福德正神忆起昔日，闭上眼睛说道。
“若是我仍然充满力量，大概不会动起再泡一次那种温泉的念头....就这层意义而言，或许我只是在追逐回忆。追逐那段我仍年轻力壮、胸怀大志的日子。”
“追逐回忆......”
听闻这段话，刘叶集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隐隐作痛。
在尚未成为打工族之前，刘叶集一直以为有正经的工作，可以做喜欢的事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刘叶集常回想起从前那段日子。他并非仍有所眷恋，但就是忍不住会回想。如果没有喝醉，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福德正神是否也有过相似的念头?
“人世间的光阴是不断流逝的。正因为曾经年轻过，才有现在的尔啊。这和树叶经过新绿时期后逐渐变红，是一样的道理。”
红普用沉稳的声音说道,福德正神面露苦笑。
“当然。我并不后悔，也不是想回到当年，只是不知怎地，很想沉浸在当时的回忆里。”
福德正神凝视着自己满布皱纹的双手。
“或许是我活得太久，有些疲倦吧......”
随着气息吐出的这句近似独自的话语，让刘叶集闭口不语。福德正神曾经受到人类隆重奉祀，并拥有广大的社殿，深受凡人敬仰，充满力量，如今却沦落到必须仰赖差使的地步。
“刘叶集，尔替我准备的这些温泉很有意思，都是我不曾体验过的。如果没拜托尔，我大概没有机会体验吧。”
福德正神凝视着刘叶集，略带顾虑地说道。
“不过，这些和暖到心窝里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
“我想也是......”
的确，这些入浴剂的娱乐效果或许不错,但要问能否让人放松心情，似乎又不然。
“但是尔为我放的热水，真的很暖和。”
福德正神拿下头上的毛巾，微微一笑。
“或许这样就够......”
福德正神用死心的口吻说道。
刘叶集垂下视线，停顿一秒之后摇了摇头。
“......”
红普见状，露出意外的眼神抬起头来。刘叶集横下心来说道:
“不，我们还是实际去找找看吧。”
刘叶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这个国家在古代曾发生过什么事，更不知道那些流传至今的神话和历史究竟是真是假。然而，现在他眼前有一尊困扰的神明，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尊神明已经年老力衰,如今追溯着记忆，期盼能够重温当年的旧梦。实现他的心愿，正是刘叶集的职责。
担任差使的祖父身亡之后，决定接下这个工作的毕竟是自己。
让神明妥协以完成差事，似乎违反差使的存在意义。
“我们去蜀地，寻找让你心服口服的温泉吧!”
“刘叶集......”
福德正神忍不住坐起身子，凝视着刘叶集。事以至此，刘叶集不能再用入浴剂蒙混，只能做出觉悟。
“......哎，不过我可能得先筹个钱......”
刘叶集一想起自己羞涩的钱囊，不禁叹了口气，仰望天花板。
虽然他已做好觉悟，但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