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打工的工作，是打扫室内装潢公司居多的大楼。厨房设备、卫浴设备、门窗、建材之类的厂商，在这里设置了展示屋，而在每周的公休日都得彻底打扫一次。
“......应该不能预支薪水吧。”
刘叶集一面操作地板打蜡机，一面喃喃说道。
他恨不得立刻动身前往道后，无奈囊中羞涩，难以成行。昨天，泡“熟”了的福德正神是留下来住了一夜，现在应该和红普一起去市内观光。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得为了这种支出烦恼啊......”
虽然决定担任差使的是自己，但他当初根本没料到会这么花钱。说来万幸，目前受托帮神明办理差事的神域都还在刘叶集可以去的区域内，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叫他跑去藏区或着京城呢？
“如果我只有一米二就好了......”
刘叶集透过玻璃墙仰望天空,不着痕迹地向应该在某处观察他的狐神老爷陈情。又或许狐神老爷是看在刘叶集收入微薄的分上，才尽是安排这些近距离移动便能抵达的地方。
“刘叶集，这边交给你啦。”
穿着蓝色上衣的经理在楼层入口处呼唤刘叶集。
“啊，是。”
刘叶集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并关掉打蜡机。拔掉插在楼层角落的插座的插头时，刘叶集不经意地看了玻璃墙外的景色一眼。
这座大楼坐落在河边，可以清楚地看见河岸。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外头的阳光黯淡下来，遛狗的行人也加快脚步。
除此之外，还可以看见穿着同样制服的女高中生小团体，匆匆踏上归途的身影。
“......咦?”
在这幅景色中，刘叶集注意到某个女高中生。她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嘴巴埋在水蓝色的围巾里，垂眼望着缓慢流动的河水。错不了，那正是昨天看到的李艺杨。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她人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穿着同样制服的女高中生小团体和乐融融地走在河岸的道路上，李艺杨的周围却连半个朋友也没有，形单影只地伫立在河边，显得格外醒目。
刘叶集想起王木良曾说她不常笑，也不爱说话。用“冰山美人”来形容她的确很贴切，但是刘叶集又觉得，她似乎怀有某种无法以这四个字带过的特质。
“刘叶集! 这边!”
“啊，对不起!”
经理再度呼唤，刘叶集慌忙收拾打蜡机。
反射斜阳的水面上闪动着微微的粼光,投映在伫立河边的李艺杨身上。
“你跑去讨债公司打工了吗?”
王木良对前来找他的刘叶集如此说道。有别于昨天的休闲牛仔裤装，现在他身上穿的是寺庙僧侣的青色袈裟。
“错的是不付钱的人。”
打工结束后，刘叶集先回家换一套衣服， 才又前来德龙寺。天色已经变暗,照理说王木良也差不多该下班。
但是截至目前为止，刘叶集几乎没看过王木良准时下班。即使工作已经结束，王木良还是时常留下来学习经书和祭仪，或是参加氏子们的聚会。正因为如此，刘叶集才会推测他尚未离开寺庙，因而跑来这里找他。
“你不能把这股执著用在找工作上头吗?”
“啰嗦，要你管!别说这些了，快把入浴剂的钱吐出来。”
一脸不悦的刘叶集身旁，刚才和红普在市区观光的福德正神，正坐在红普的背上好奇地四下张望。真实版的狐狸巴士，体型比猫大了点，福德正神乘坐起来似乎轻松许多。
“如果你不还钱，至少帮我一个忙。”
王木良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无意还钱，不过，他这种态度早在刘叶集的预料之中。既然如此，就进行下一个步骤吧。
见到刘叶集的反应，王木良兴味盎然地瞪大眼睛问道:
“帮什么忙?”
果不其然，王木良如此反问。
于是刘叶集光明正大地开口说道:
“借我钱。”
听到这句话，王木良沉默了数秒钟，缓缓地盘起手臂。然后他抓了抓脑袋，仰望天空，歪了歪头，再度望向刘叶集。
“......这是新的哑谜吗?”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刘叶集为了筹措前往东温泉的门票费而绞尽脑汁,最后想到的是这个方法。预支打工薪水的希望太渺茫，向父母借钱又会被怀疑用途，既然如此，他只能寄望死党伸出援手。
“你怎么会觉得不肯还钱的人会借你钱?话说回来，你有这么穷吗?你住在家里哎。”
王木良问道，随即又说了声，“该不会......”并捂住嘴巴。
“你被揽客小哥拉进酒店，结果那间酒店是根本没有正妹的黑店......”
“并不是。”
“你在黑店认识一个卸了妆就面目全非的女孩,你很同情她，就借她钱，结果生活费不够了......就来坑我的钱了？”
“并不是。话说回来，为什么前提都是我去了黑心酒店啊?”
“咦?那不然是女郎酒吧，遇到了一个美丽的酒托，欠下了巨债。对吗？”
“就跟你说不是了嘛!”
看着两人斗嘴，红普啼笑皆非地叹一口气。
“这两个小子总是这样，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斗嘴。”
红普在地上坐下来，福德正神沿着它的背部攀爬而上，从红普的双耳之间探出头来。
“这就是感情好的证据啊。我和武王也是这样，对彼此说话时总是口无遮拦。”
福德正神怀念地眯起眼睛,仰望刘叶集等人，将他们和从前的自己重叠。
“护拥社稷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尤其是疏通江河、制造肥沃的土地这件工程最为辛苦。为了让作物丰收，让人民过丰衣足食的生活，我和武王反复计议了许多次。”
红普聆听着头顶上的福德正神所说的一番话。
“有时候意见不合， 我们甚至会大吵一架，气得不跟对方说话。即使如此，我们心里都明白，光靠自己的话,绝对走不到这一步。 ”
福德正神埋在红普蓬松柔软的毛皮里,继续说道:
“我的个头这么小，可是武王还是肯定我，把我当兄弟看待。我们曾经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争强斗胜、打打闹闹。也曾经喝得烂醉如泥，一起睡倒在屋子里。不过，只要其中一方面临危机，另一方就会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有什么事不服气，便会摊开来讲。因为我们信赖彼此，就算说出心底话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这才叫好伙伴啊。”
“好伙伴啊......”
红普喃喃说道,仰望着在眼前争论的刘叶集和王木良。这两个人走的虽然是不同的道路，却总是腻在一块。 或许对他们而言，对方正是自己的好伙伴吧。
“红普兄活了这么久，没有可以交心的好伙伴吗?”
闻言，红普沉入记忆的大海中，开始思索。
它是太古时代便已经存在的神明，见过万物的生死。它有知心的朋友，也有侍奉的老爷，但它可有像刘叶集和王木良、福德正神和武王这样的好伙伴?
“......身为灵迹神，职责是统管为数众多的吉神和凶神,并在凡人的内心烙下对于神明的敬畏。”
红普眨了眨微微荡漾的墨绿色眼睛说道。
“所以孤身一神，办起事来比较容易。”
福德正神意会过来,在红普的双耳间静静微笑。
“......是啊，我问了个蠢问题呢。毕竟每尊神明的职责都不一样......”
红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动了动耳朵。
在两尊神明面前，两个人类仍在为了无聊的事情斗嘴。
“你要我借钱，也得说清楚是要拿来干什么啊?”
王木良盘起手臂，露出完全占据上风的表情俯视刘叶集。（战术后仰）
“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视你的用途而定,或许可以考虑借钱。”
刘叶集本来是想打蛇随棍上，谁知主导权居然整个被抢走。其实对上王木良，他早就做好打败仗的心理准备，没被一口回绝便该庆幸。
刘叶集苦着脸仰望王木良，喃喃说道:
“呃，我得去一趟东温泉......”
“温泉?”
王木良大惊小怪地复適，并且一反常态，激动地叫道:
“我才想去泡温泉咧!”
或许是年关前后工作过于繁忙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刘叶集觉得?自己似乎踩到王木良的痛处，不由得结结巴巴地拣选言词。
“不，不是我想泡......”
“不然是谁?”
“......某个熟人......一个矮小的......老爷爷......”
“刘先生，出口在那边，请慢走。”
“喂，等等、等等!”
王木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刘叶集慌忙追上去。
“下个月领到薪水后，我一定会还你!分期付款!”
“别借那种得要分期付款才还得起的金额!”
王木良本想扒开抓着自己的刘叶集，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摸索袈裟的怀中。他通常把手机之类的物品放在那里。
“好吧，虽然我不能借钱给你泡温泉，不过刚才王家的老奶奶送了我一些温泉馒头，就送给你吃。你拿这个凑合一下。”
说着，王木良拿出一颗用保鲜膜包覆、正面有个正宗温泉记号的褐色馒头，递给刘叶集。（用温泉水发的馒头）
“不，我不是想吃馒头......”
刘叶集反射性地伸手收下，又立刻追上去，谁知背后却有人拉住他的牛仔裤裤管,害他险些跌倒。
“红普，你干嘛......”
在这种关头，它又有什么事?刘叶集小声抗议，但红普没把话听完，好整以暇地说道:
“我可以接收。”
“啊? ”
“我说馒头。你不想吃的话,我可以接收。”
这只爱吃甜食的臭狐狸!这句话刘叶集及时吞了回去。爱吃甜食是不要紧，但是它能不能看看场合啊?
“好啦!你要和福德分一半喔。啊，等、等一下啦，王木良!”
刘叶集迅速拆开保鲜膜,将馒头放在地上，又立刻追赶乘隙走回山门殿的王木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