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有各式各样的神明。
如同《封神榜》这本书所示，商周朝时期各名人，也都被册封了不同的神职，例如大名鼎鼎的哪吒、陈塘关李靖托塔天王、雷震子等等之类的神明。
然而，现在受到奉祀的神明，并非全都能为人们带来好运，就像喜欢吃面包的人讨厌烤糊的面包一样。被冠以神威的可不只是带来福份的神明自古以来，留着炎黄之血的华夏人民便习惯将会造成危害的概念冠上神的名字，敬畏崇奉——
“我想请你帮我找下一个住处......”
一个月飞也似地过去了，在春天的征兆尚未出现的二月上旬, 刘叶集的言述之簿上头浮现一个名字。
“......下一个住处......”
在寒冬冷风吹拂的桥下，刘叶集一脸严肃地反问。
眼前有个骨瘦如材的老人抱膝坐在茂密的杂草丛中，弯腰驼背的身子上穿的衣服不但褪色了，而且满布尘埃，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调一衣摆也破破烂烂，长度只到小腿，不仅如此，他脚上连草鞋也没穿，指甲脏到发黑，未经修剪的胡渣和白发更是助长了落魄感。
“虽、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外头还是很冷.. .我想睡在有屋檐的地方......”
老人一面发抖，一面仰望刘叶集，声音嘶哑又虚弱。
“的确，你的身子受不了山城的冬风。”
红普代替身旁的刘叶集表示同情，点了点头。
“呃，话说回来......”
刘叶集硬生生地张开冻僵的嘴巴。
“我看到‘穷鬼’这个名字时，还在想是什么神明,满心期待地跑来这里......”
根据红普所言，这次言述之簿浮现的‘穷鬼’，其实是连对古籍和传说所知不多的刘叶集都知道的某尊神明的别名。
“原来‘穷鬼’......就是‘穷神’啊?”
刘叶集从手上的言述之簿抬起头来,在他的视线前端，活像个流浪汉的老爷爷正独自在寒风中发抖。
......
“我先前住的，是某个男人的家......”
河边没有遮蔽物，实在太过寒冷，所以刘叶集等人移动到附近的公园，再仔细听穷神说明原委。平日的午后、阴天加上冷风吹拂,使得外头几乎不见行人的踪影。
”我刚附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是个阔气的上班族，在同期同事之中是升迁得最快的一个......可是，说来惭愧，你也知道我是穷神嘛。”
坐在水泥砂浆长椅上的穷神，驼着背玩弄肮脏的指尖，并抬眼看着坐在他身旁的刘叶集。
“唉，说来也是必然的发展，因为我附在他身上，那个上班族先被降职，后来被裁员，变得一贫如洗。”
“......不出我所料，好惨......”
刘叶集把手揣在夹克口袋中，苦着脸听穷神说话。
由于被穷神附身，竟从原本的平步青云落到突然被裁员的田地。刘叶集自己也因为犯错,并因此离职，之后从家里蹲大学毕业，步上打工族之路，他对于那个上班族的经历，可说是感同身受。
“不过，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发展吗?何必离开那个家呢?”
红普坐着，蓬松的尾巴卷在脚边，诧异地歪了歪头问道。
穷神动了动长满胡渣的嘴，难过地垂下视线。
“且听我道来吧，狐狸兄......你也知道，我是穷神，会让寄居的家庭变穷。穷神吸取的，就是有钱人跌落谷底时的‘落差’，和凡人拼命赚钱时的‘气力’。不过，有种东西比上述两者更令我期待......”
刘叶集兴味盎然地聆听他的话语。
“我喜欢看变穷的凡人积极进取、东山再起的模样。或许你们会觉得这很矛盾，但是凡人勇敢面对考验的姿态真的很美，只要看到这种情景，我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那个家。”
刘叶集五味杂陈地皱起眉头。明明是自己害人家变穷，却又喜欢看凡人勇敢对抗贫穷的模样,刘叶集实在搞不懂神明在想什么。
“按照平时的事态发展，那个被裁员的上班族，应该也会不屈不挠地活下去。可......是时代不同了吗......”
说到这里，穷神叹一口气。
“我本来以为他会立刻去找新工作，谁知道还能请领那个叫什么失业补助的期间，他成天都窝在家里打电动;等到不能领了以后，他就向女朋友借钱、向父母借钱，跑去赌博，想借此翻本。可是，赢钱哪有这么容易?后来他又跑去借高利贷借钱...还交了一些坏朋友......”
穷神因为寒冷以外的理由而发抖，用双手捂住脸庞。
“即使是住茅草屋、吃土红薯，依然肯勤奋工作的凡人究竟到哪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到的是颓废沉迷游戏的模样?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刘叶集困惑地看着落魄潦倒的老头放声大哭。
“呃，可是，反正你已经达成让他变穷的目的......你已经尝到有钱人跌落谷底时的‘落差’吧?”
“我的确尝到了。 可是这和我......这和我期待的不一样!我是想看凡人变穷后力争上游的摸样，才附在他身上的！”
穷神含泪叫道。红普五味杂陈地动了动耳朵，叹一口气说:
“你身为穷神，居然有这种奇妙的坚持......”
既然喜欢凡人积极进取的模样，那已经不叫“穷神”吧?
“曾几何时，凡人变了。一直以来，我都是挑选那种心灵坚强、不像是会输给贫穷的凡人附身......不或许是我的力量衰退，才会看走眼......”
穷神抬起头来，一脸忧愁地凝视着自己满布皱纹的手。
“现在还有人在奉祀瘟神，可是，奉祀穷神的地方已经寥寥......”
刘叶集百感交集地望着穷神。的确，应该没人会想奉祀招来贫穷的神明吧。
“穷神也是神，未得到应有的款待，力量当然会衰退。”
红普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穷神。
“听说穷神的数量比从前少了许多......”
得不到凡人敬畏的众神失去原本的神威，力量衰退，甚至有许多神明犹如春天的融雪般消失无踪。
“我从前的老朋友都一尊尊地消失啦......”
穷神露出自嘲的笑容，宛若在说下一个就轮到他。
“呃，可是，站在人类的立场......”
当两尊神明互送安慰的视线时，刘叶集拣选着言词，插嘴说道,他险些陷入仿佛看着小精灵逐渐灭绝的心境，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怪怪的。
“一被附身就会变穷的神明，对人类而言，似乎是种麻烦......”
虽然对穷神过意不去，但是没有穷神，对人类反倒是好事一桩。如果可以选择，大家当然都希望住在家里的是财神。
“叶集，世上没有不必要的神明。”
红普啼笑皆非地摇动耳朵，仰望刘叶集。
“穷鬼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们别忘记‘丰衣足食的生活绝非，理所当然’的道理。人如果一直过着富裕的生活，就会越来越自大、越来越傲慢;而穷鬼能够防止这类情况发生，给予人类自我反省的机会，是很重要的神明。”
“......啊......嗯，经你这么一说......”
刘叶集倒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说归说，他还是很难欢迎穷神上门。
看到刘叶集的反应，穷神望向远方，叹了口气。
“没想到现在的凡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时代真的变了......”
穷神细若蚊声地喃喃自语。红普望着他说道:
“不过，穷鬼，祢不用担心。你要交办的差事，应该就是寻找让你寄居的新家吧?”
闻言，穷神对红普投以求救的视线。
“你、你们肯帮我找吗?最好是心灵纯洁，不因些许的贫穷生活而灰心丧志，愿意脚踏实地挣钱过活的人住的房......”
刘叶集看着两尊神交谈，盘起手臂，不知该如何是好。把穷神送上门，等于是让那户人家变穷;即使这是神明的吩咐，身为人类，他还是觉得有点良心不安。
“虽然心灵纯不纯洁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有个最快的方法。既然能够帮上神明的忙，他应该也求之不得，毕竟他是差使嘛。”
听红普一个劲儿地自说自话，刘叶集挑了挑眉。
“其实我现在为了监视这小子，住在他家;即使再多添一尊神，也没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
在干钧一发之际，刘叶集硬生生地抓住红普的鼻口。
“你不过是个赖在我家不走的食客，凭什么邀请其他神来住啊!”
“放手......”
“我可没说过他可以来住我家!”
“我叫你放手！”
红普甩开鼻口上的手，活像被水淋湿一样抖动身体，并瞪着刘叶集。
“突然抓住我的鼻口，你是何居心!别的不说,你对神明向来缺乏敬意!趁这个机会让你见识穷鬼的神威，才能改掉你那种肤浅的观念!”
“不不不，你在胡说什么啊!为什么是我家?我妹还是学生耶!如果是钱多到满出来的有钱人家也就算了,我们家可没有余力收留穷神!”
“哎、哎，你们俩先冷静一下......”
穷神夹在吵得不可开交的刘叶集和红普之间，一脸尴尬地开口说道:
“狐狸兄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们穷神进不了已经有其他神明居住的房子，所以我不能寄居在狐狸兄的家，很遗憾......”
“咦?啊，这样......”
刘叶集虚脱地吁了口气。若是如此，穷神就不能住进被红普占据的刘叶集家。
“是吗?原来你们还有这种规矩......”
“唉......”
红普遗感地叹一口气。
“我本来是想帮这尊可怜的老神，早点找个暖和的地方住下来......”
一道纠缠的视线随着这句话投射过来，刘叶集一脸不快地回望红普。
“又、又不是非住我家不可!只要帮他找到新家就好吧?”
的确，宣之言书上出现穷神的名字，只是要刘叶集替他办事，并非要求刘叶集收留他。
“没错。不过，你真的明白吗?穷鬼附身，代表那户人家会变穷。只要自己家能够逃过劫，别人家的死活你就不管吗?”
面对红普犀利的问题，刘叶集一时答不上话，“唔”了一声。这只狐狸还是一样， 尽往他的痛处踩。
“我、 我知道啦! 所以，呃，只要找稍微变穷也无妨的人家就好吧?”
刘叶集半是自暴自弃地说道。反正比刘叶集家富裕的家庭多得是，找一户这种人家收留穷神就行了。
“再说，只要在那个人完全破产之前，让穷神再次搬家就行了啊!多得是解决的方法......应该啦。 ”
在寒风吹拂的午后公园里,最为冰冷的是狐狸盯着刘叶集的眼神。刘叶集感受着零下的温度，觉得自己似乎陷入骑虎难下的困境。
“哦......哦哦......差使啊，你肯接下这份差事吗?替我找新住处......”
随着穷神的这句话，刘叶集手上的言述之簿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原本是用淡墨写下的‘穷鬼’字样，宛如用毛笔重新描过一般，变成浓浓的墨色。
“如果有穷神专属的公租房就好了......”
刘叶集一面凝视着言述之簿，一面在寒空之下深深地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