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叶集， 你打算怎么做? ”
接下陆织女交办的差事，而言述之簿上头的神名也上了墨之后，刘叶集带着陆织女再度来到街上。
到了午后，由于气温上升，随处可见把外套或夹克拿在手上的行人，刘叶集自己也因为温暖的春天空气而卷起衬衫袖子。
“就算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我也不认为你能轻易找到喜欢那些衣服的凡人。”
红普在刘叶集身旁仰望着他，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
连不穿洋装的红普都这么说了，要在华夏国内找到懂那种品味的人类想必很难吧。
“我是想先让她看看现在华夏人之间流行的是哪种衣服。比起让人类喜欢上她现有的衣服，还不如请她做些迎合大众口味的衣服要来得容易多了，对吧? ”
刘叶集望着走在前头的李艺杨和陆织女，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沾沾自喜。
就刘叶集所见，陆织女制作的衣服缝工精细，技术层面上应该没有问题，关键是在于她那种充满艺术气息的品味。
“只要她肯做一件普通点的衣服，马上就能找到中意的人类说到这里，刘叶集瞥了身旁一眼，却发现刚才还在的毛茸茸背影忽然消失了。”
“咦?奇怪，红普呢?
刘叶集连忙环顾四周，只见有只狐狸在贩售烤酱油丸子的日式点心店门前，一脸美慕地看着人们买丸子吃。
“那家伙......”
刘叶集按着太阳穴。它明明是从太古时代就存在的神明，为什么这么热爱甜食啊?
发现刘叶集停步而回过头来的李艺杨看出是怎么一回事，从包包里拿出钱包说:
“我去买。”
“不，李艺杨，别宠坏它。”
要是每次都买给它，会对今后刘叶集的荷包不利。
刘叶集制止李艺杨，缓缓绕到用无奈眼神目送购买章鱼烧的情侣离去的红普后背，接着用手臂环住他的前脚下方，将它抱起来。
“干、干什么，刘叶集!放我下来!”
“我不放。还有，别露出那种饥渴的眼神。”
“我、我才没有露出那种眼神!只是观察一下而已!”
“你连口水都流出来了耶。”
刘叶集抱着红普走过斑马线，来到李艺杨和陆织女相遇的百货公司前才把红普放下来。
红普打从刚相识起，就坚持“对披萨以外的食物没兴趣”的一贯主张，但刘叶集早就看穿他只是死鸭子嘴硬。
最近它对食物的兴趣可说是与日俱增。
“灵狐老爷和差使大人感情很好呢。”
目睹整个过程的陆织女如此说道，红普气愤地反驳:
“怎么可能! 我跟着这小子，只是为了监督他是否履行身为差使的责任!”
“不用害臊嘛。”
“我没有害臊”
“对了，你的毛皮很漂亮，拿来当素材应该挺有意思的。”
“别、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唯一的一套毛皮!我才不会给你!”
刘叶集无视抓着红普尾巴的陆织女，视线滑向百货公司前形形色色的行人们身上。
其中最引他注目的便是身穿春意盎然的粉色系服装的女性们，感觉连周遭景色也跟着亮丽起来
”陆织女，你看看。”
刘叶集呼唤兴味盎煞地望着红普的蓬松毛皮的陆织女。
“附近行人穿的衣服，就是现在人间流行的衣服。放眼望去，没看见戴着带悍匪黑面罩或粉红色小丑头套的人。”
“刚才你给我看的衣服也不错，就是有点...不符合人类的喜好......”
“可是，那是我依据视察欧美流行时尚时产生的灵感做成的衣服耶!”
说着，陆织女再度从波士顿包中拉出衣服。
“像这件绕颈式衬衫，就是以士兵的头盔为原型做成的。而这件露肚装，则是参考护腕制作的!换句话说，我把在外国找到的灵感和华夏特有的文化融合起来，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之下展现出走在时代尖端的超现实主义......”
“知、知道了知道了!虽然我不懂你在讲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很讲究!”
见她的说明似乎没完没了，刘叶集连忙喊停。
刘叶集没有足以对陆织女说出长篇大论的时尚知识或品味，要是她搬出理论来进攻，刘叶集一下子就得举白旗投降。
“可、可是，你看看周围，有人穿那种衣服吗?”
刘叶集配合陆织女的视线高度，和她一起环顾周围。
“没有。”
“对吧?你做的衣服很棒，但是该怎么说呢?门槛好像太高......”
其实是太硬核了。
“门槛太高了......”
陆织女喃喃说道，又嘀咕一句:
“这样就太高......凡人到底是多低空飞行啊......”
刘叶集望向远方，刻意忽视这道夹杂在街道喧嚣声中的低沉声音。说话这么毒辣的神明也挺少见的。
陆织女随即又猛然抬起头来，斗志高昂地握着拳头。
“那就去寻找能够跨过这道高门槛的凡人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愧是独自前往欧美修行的神明，心根本是铁打的，不会轻易改变方针。不过，若是直言她的品味有问题，一定会伤到她的自尊。
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伤害她呢?刘叶集抱头苦恼。
这尊过度积极的女神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有点麻烦了。
“李艺杨......”
刘叶集正想回头向李艺杨求助，却发现她没在听他们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斜后方的店家橱窗。
“怎么了? ”
听到刘叶集呼唤，李艺杨露出罕见的慌张神色，将视线从橱窗上移回来。
“啊， 没什么......”
“你喜欢那件衣服吗?”
陆织女循着李艺杨的视线望向橱窗里的粉红色洋装。面对她的质问，李艺杨的视线微微摇曳，并撇开了眼睛。
“不、不是......”
刘叶集也跟着望向那件洋装。虽然他对女性时尚没有研究，不过他觉得那种春意盎然的色调很可爱。
“眼光不错，但是款式未免太单调了吧?”
陆织女站在橱窗前打量洋装，又打开从波士顿包里取出的素描簿，在上头迅速画下自己的设计稿。
“如果是这种款式，我倒想做做看。”
刘叶集和李艺杨窥探页面，只见素描簿上头画的是一件难以形容的奇特洋装，看起来像是融合了中世纪欧洲贵族喜爱的花俏洋装和铆钉皮夹克而成，已经完全找不到橱窗里那件可爱洋装的影子。
“如果你想要，我替你做一件吧?”
陆织女一脸满意地询问，李艺杨顿时语塞。
“谢谢......可是，这个......”
“衣领部分就用红普老爷的尾毛......”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给你吗!”
看见陆织女那种宛如瞄准猎物的眼神，红普连忙抱住自己的尾巴。
看着一人二神的对话，刘叶集悄悄地抱头苦恼。起先他以为这件差事很快便能解决，现在看来，远比他想像得还要棘手许多。陆织女若不改变心意，刘叶集就得去寻找能够接受她品味的人类。
“......不知道去魔都找不找得到......还是真的得放上网拍卖?”
陆织女面参考红普的毛皮，一面喜孜孜地再度摊开素描簿。刘叶集望着这样的她，深深叹一口气。
......
接下陆织女交办的差事之后，刘叶集和李艺杨买了些当红模特儿担任封面人物的女性时尚杂志给他，并带她去逛街，教导她人类平时穿的都是些什么样的衣服。他们也一再强调，时装秀上的模特儿穿着和一般人日常生活中的穿着完全不同，但陆织女还是老样子，尽在素描簿上画些过度崭新的设计稿，而且每回混在跳蚤市场里摆摊都乏人间津，只有那道阴沉的嗓音变得越来越有魄力。
“我得想个办法......”
结束当天的打工之后，刘叶集在更衣室里看到别人带来的男性时尚杂志，如此沉吟。
陆织女基于处在衣服环绕的环境下比较自在这个理由，径自把刘叶集的衣柜拿来当作寝室，因此刘叶集要拿衣服时，还得经过衣柜里的女神同意才行。
她一下子嫌弃刘叶集只有运动裤，一下子嫌弃刘叶集的衬衫都是中规中矩的格纹花样。
更烦人的是，即是刘叶集从未征求她的建议，但每次出门前都得听她对自己的装扮做些尖酸刻薄的评论。
这样的生活已经令刘叶集濒临忍耐的极限。
“她怎么不去李艺杨她家住啊......”
她们同为女性，比较没有顾虑。莫非承受这种不合理的待遇也是差使的命运？刘叶集觉得自己似乎该乖乖认命。
“啊， 刘叶集。”
当刘叶集走出更衣室时，四十来岁的组长叫住他。
组长是统率打工人员的正职员工，乍看之下温温吞吞的，不怎么可靠，但是思及他能够一手管理年龄各异的打工人员，刘叶集最近开始认为他其实相当精明干练。
“来，这个给你。刚才开夕会的时候忘记交给你。这个月也辛苦你了。”
他递出的是将在明天支付的本月薪资明细表。
“谢谢!”
刘叶集将薪资明细表举到头上，以略为夸张的动作恭恭敬敬地接下。
薪资是直接汇入户头里，所以手上只有明细表，但是能够亲手拿到还是令他很开心。
那些花在他根本不看的时尚杂志上的费用终于获得填补了。
刘叶集向组长低头行礼后离开办公室，边走边打开薪卖明细表。
扣掉所得税之后的收入大约是三千元，只有正职员工的六成左右。
其中有一千要交给家里，再扣掉自己的手机通话费、交通费以及出社会以后固定分拨到储蓄上的金额，留在良彦手边的不过一千多元而已。
担任差使的花费也得用这些钱支付，所以他过的是不容挥霍的生活。
“我的收入这么微薄，要带她去能够接受那种品味的魔都或京都很困难......”
刘叶集半是叹息地喃喃说道，走过了斑马线。这么一提，从前他曾不着痕迹地向大神陈情，希望能够补贴交通费给差使，但是至今仍未实现。
“咦?”
步向车站的刘叶集在马路边的超商前发现一顶眼熟的红色贝雷帽。陆织女把平时带着的那只大波士顿包放在身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一名担心她的老妇人向她搭话，她回答“没事”，声音虽然开朗，但眼神整个发直。
“你在干嘛啊......”
待一脸担心的老妇人离去之后，刘叶集出声呼唤陆织女。
“啊，这不是差使大人吗?”
“你又跑去哪里摆摊吗?”
为了避免挡到路人和超商的客人，刘叶集闪到一旁，配合陆织女的视线高度蹲下来。
“对。我觉得人多的地方比较好，所以跑去车站前摆摊，结果被城管赶出来。”
陆织女一脸困扰地嘿嘿笑了几声，用开朗的语气如此说明之后，又用低沉的声音恨恨地说道。
“......这个国家的城管什么时候变得比神明还要伟大啊?”
“城、城管只是在工作而已， 你可别恨他们......”
前去驱赶的城管想必没料到对方居然是神明吧。刘叶集心想，自己该早一点告诉陆织女，在路边摆摊是需要许可的。
别的不说，光是《山海经》和正史里头都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就代表凡人根本不把我当成神明......”
陆织女继续嘀咕，刘叶集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她嘴上说不介意，其实根本是耿耿于怀。或许她这种近似双重种格的性格正是起源于这件事。
“而且连一件也没卖出去......”
陆织女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刘叶集带着最高等级的同情喃喃说道:
“......该怎么说咧?你的挑战精神很值得效法......”
即使衣服卖不出去、满嘴怨言，依然坚持到底这一点，让刘叶集极为敬佩。
刘叶集催促陆织女一起前往车站。现在是平日的下午五点前，刘叶集希望赶在下班的交通颠峰期之前回家。
“干脆放到网路上试试看吧?应该比摆摊更容易让人看见。”
刘叶集边走边俯视身旁的红色贝雷帽，如此提议。
现在刘叶集觉得，与其说服神明制作符合人类喜好的衣服，不如直接上网贩卖比较快。
放上网拍，或许会有一、两个爱搞怪的人上钩。
“我不想在网路上卖衣服，因为我想看看买的人长什么样子。”陆织女抬起头来，断然拒绝。
“我要亲眼确认理解我的天纵之才的凡人，唯有这一点我绝不让步。”
陆织女如此强调，刘叶集喉咙深处“唔”了一声。如果她把衣服放上网拍，刘叶集就可以装成别人买下，如今这招是不能用了。
“......哎，如果能在地球毁灭之前遇见这种人就好了......”
陆织女呵呵一笑，低声说道。刘叶集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望着她。
无法完成差事，身为差使的他也有责任。
“啊， 等一下。 ”
突然有股味道扑鼻而来，刘叶集抬起头，牵着陆织女的手来到步道旁的日式点心店。
那正是之前红普一脸饥渴地逗留的商店。
今天店家在店门前烤的是麻曙串，酱油的香气在四周飘荡。除此之外，还有卖莺饼及三色丸子等基本商品。
“你想吃什么?”
刘叶集指着玻璃柜询问陆织女。
“到目前为止，我这个差便没帮上任何忙，就让我聊表歉意。”
明天就是发薪日，他想小小挥霍一下，只是几十元的花费应该无妨。
眼神空洞的陆织女听了表情变得开朗一些，指着玻璃柜说道:
“......我要这个绿色的。”
“莺饼啊? 那来一份这个。我要三色丸子，还有......还要一个樱饼。”
刘叶集请笑容可掬的女店员替他打包樱饼，并把立刻可以吃的莺饼递给陆织女。
“总之，你先吃了这个，打起精神来吧! ”
刘叶集不知道一个二十五圆的莺饼能带给她多少安慰，不过这是心意问题。
陆织女从刘叶集手中接过莺饼，一脸诧异地仰望从钱包里拿出零钱的良彦。
“樱饼是买给谁的?”
刘叶集接过自己的三色丸子和外带的樱饼，结结巴巴地回答:
“哎，反正明天就发薪水......”
刘叶集先前才叫李艺杨别宠坏它，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矛盾，但是只有他和陆织女吃甜食，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我看那家伙很想吃......”
“......是给红普老爷的? ”
面对陆织女的问题，刘叶集含糊地点头，一面吃着三色丸子一面走向车站。
被当面这么一问，他总觉得有点难为情。虽然是对方不请自来而且赖着不走，但是朝夕相处之下，难免会产生感情。
“走吧。”
刘叶集呼唤陷入沉思的陆织女。
交互打量刘叶集的背影和手上莺饼的陆织女才回过神来，紧追着他的身后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