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打开啰？」
刘叶集先外出购物的李艺杨他们一步，在中午前回到家中。
想当然耳，大家问他去了哪里，但刘叶集只是打马虎眼，并未给予明确的回答。
因为他认为如果回答，将会对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产生不小的影响。
其中只有红普什么也没说，看来他似乎心里有数。
「刘叶集，快点打开吧。现在不管出现什么，都不值得惊讶了。」
烤箱中飘荡着熟悉的其甜香味
。刚才好不容易完成的奶油里，加了昨天朱州上制作的柳橙酱，只要烤箱里的饼皮成功膨胀，这件差事几乎算是大功告成。
今天是星期六，父亲照常上班，妹妹去参加社团活动，母亲则是在，上完健身房以后和朋友聚餐，很难预测他们几时会回来。
最坏的情况下，就算被他们发现，只要声称刘叶集突然对甜点产生兴趣即可。
不过，刘叶集不想被妹妹嫌他「恶心」，更不愿意被母亲要求做出更多甜点，因此他还是希望能够早点收工
「饼皮硬度也注意过了，应该没问题......」
学会控制力道的朱州上在胸前双手交握地祈祷。
在他身旁虽然还不算熟练却已经能够冷静思考的李艺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通知烤好的铃声响起之后，刘叶集又把泡芙搁置一段时间，这是因为立刻打开烤箱，会让好不容易膨胀起来的饼皮再度萎缩之故。
刘叶集隔着玻璃窥探烤箱内部，确认饼皮仍然处于膨胀状态，又一脸紧张地吸一口气之后，才一口气打开烤箱。
加热后的空气和奶油香味扑鼻而来，在场众人的视线都往烘焙纸上的饼皮集中。
「没有萎缩!」
只见烤成焦黄色的六块饼皮并未萎缩，在铁板上呈现隆起的弧形。这不是仙贝，也不是饼干，而是不折不扣的泡芙饼皮。
「......放凉以后， 挤入奶油就完成了。」李艺杨看着食谱，冷静地念出声来。
「差使兄差使兄终于!我的泡芙终于完成了!」感动不已的朱州上抓着刘叶集道谢。
「幸好没放弃!这下子我就能抬头挺胸地以点心始祖自居，坐镇在神境里!我该怎么答谢你才好呢? 」
「这些话说得太早了!还没完成咧! 」
刘叶集把朱州上逼近的胡须脸推回去。的确，饼皮和奶油都完成了，但是还没变为两者组合而成的泡芙。
「再说，等完成以后，还得带着泡芙去某个地方吧?」「某个地方？」
朱州上茫然地反问，刘叶集则将事先准备好的保鲜盒递给他。
只要塞些保冷剂，应该可以撑上一个小时。
「如果不做，你一定又会后悔。」
这全是为了让朱州上藏在心底两千年的感情升华。
昨晚， 刘叶集离家之后便去找王木良。
他心想，既然朱州上的神境位于德龙寺境内，王木良应该很清楚由来才是。
果不其然，刘叶集从王木良口中得知朱州上的故事。
据说周王命令他带回红纱香木实，而他花了十年才完成使命。
「不过，最后还是带回来了吧?」
若非如此，秘岂能变成点心始祖，升格成神?
面对刘叶集的问题，王木良隔着拜殿的窗口点了点头。
「嗯，他是带回来了。这颗大有来头的番茄早就失传了，据说种植在曾经种在这儿呢。」
十年或许很长，但是就刘叶集听到的故事判断，朱州上确实完成他的使命，那他为何如此缺乏自信?
如果他是感到，内疚，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内疚?
「唉，虽然他带回番茄，但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后人之所以兴建寺庙，与其说是为了纪念这位带着番茄归来的英雄，倒不如说是为了抚慰神的亡魂。」
听王木良这么说，刘叶集忍不住抬起头来。「悲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跑来问我之前，先去看看《德龙斯游览手册》......」王木良啼笑皆非地说道:
「朱州上带回橘子不久之后，就因为哀恸过度而身亡。」
……
刘叶集拿着挤入柳橙奶油的泡芙，带着朱州上来到郊县的车站附近。走出车站步行一小段距离之后，便是一座被栅栏和沟渠围起的大院。
看在一般人眼里，那只是一座寻常的院子。
但若是从空中俯瞰，便可发现这座院子的南侧是方形、北侧是弧形，形状正好像个蘑菇。
走在两侧种植松树的小径上，李艺杨面仰望大院的茂密树林一面喃喃说道。
「这、 这里......」
不久后，石阶、玉垣彼端的石造牌坊以及拜所映入眼帘。对于时隔两千年、完全变了样的景色感到困惑的田道间守命，终于想起来了。
「不不行，差使兄，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
朱州上紧紧抱着装了泡芙的保鲜盒，一脸害怕地后退。「瞧你这种反应，看来你过世成神之后还没来看过他啰?」
刘叶集微微叹一口气，回头望着朱州上。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不过，再这样下去，你缺乏自信的态度和内疚感永远不会消除。」
眼前这一座大院是政府管理的古遗迹，正是朱州上口中的大王一一封赏给他的大院
从宝国带回番茄之后，朱州上在这座院子前嚎啕大哭，最后精疲力尽，一命鸣呼。
得知宛如父亲一 般、宛如祖父一般敬仰的大王，已经不在人世之后一一
「我没有资格来看大王!夸口说什么为了大王，结果根本没赶上，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没机会把番茄献给大王。」
早在朱州上从宝国归来的一年前前年，周王便过世了。
好不容易抵达皇宫，从王后只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朱州上有些难以置信。
他深信临行前叮嘱自己务必活着归来的那道声音，和自幼便一直扶持自己的温暖大手都在这里。
他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物事而回来的。
得知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实现时的那股绝望，当真是笔墨难以自己在宝国度过的十年，究竟有何意义?
即使死后成为神明、受人奉祀，朱州上心里萌生的却只有空虚。
早知如此，不如一真陪伴在大王身旁。
「那你何必坚持做柳橙泡芙? 」
刘叶集的脸颊感受着横渡水面的暖风，静静地询问。「为什么普通的泡芙不行，一定要柳橙泡芙才行?」 朱州上无法回答，垂下了视线。
那一天在衣柜里意外吃到泡芙时，初次尝到的甘甜滋味和怀念的清爽香气让扡锁在心底的情感再度抬起头。
当红普劝他制作点心以培养自信时，他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那种香味近似橘子的奶油。
如果成功了。
如果能用这双手做出带有橘子香的点心。
到时候——
「......那是玩笑话，只是我作的白日梦而已。虽然顺利完成了，可是这种东西......」
装在保鲜盒里的泡芙，并不是店里贩售的那种精致泡芙，饼皮虽然成功膨胀，口感却硬邦邦的奶油也有部分结块。这只是他的自我满足而已。
「怎么，朕又拿不到啦?」
听见这道怀念的声音，朱州上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朕一直在等你，谁知你不只让朕等了十年，还多等了两千年。好天的胆子!」
朱州上缓缓抬起头来，见到站在视线前方的白发老人，不禁颤抖着嘴唇开口。
他喃喃说道，同时掉下泪来。
大王面带笑容，容貌和别离的那一天一模样。
「怎么会，为什么......」
朱州上不可置信地喃喃说道，大王啼笑皆非地回答:「咱们都已经死了啊。死后显灵也不足为奇吧?」
大王半开玩笑地说道，再度凝视着朱州上。
「再说，朕还没看到你带回来的东西呢。」
大王如此说道，并对刘叶集便了个眼色，刘叶集便推了朱州上的背一把，让他和大王正面相对。
「这次要确实交到他的手上喔。」
虽然形状和当年未能献给大王的番茄天差地远。
但是其中蕴藏的心意定更胜当年。
「可、可是......」
朱州上迟疑地低下头。刘叶集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没问题的......」
透明的双眸难得带有些许笑意。
「没问题的，这是我们费尽心力做出来的啊。」
「李艺杨姑娘......」
每次失败，神便和大家讨论问题出在哪里，并仔仔细细地记录在刘叶集送给他的笔记本里。
他也曾因为不习惯而烫伤、被菜刀切到手指，和寻找红纱香木实的十年相比，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辛苦。
「大王......」
朱州上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只见大王对扡露出慈祥的微笑。
「让朕看看你带来的果实吧。」大王说出本该在从前说出口的话语。
朱州上用颤抖的手打开保鲜盒盖，恭恭敬敬地拿出撒了糖霜的泡芙。
「......请享用。 」
朱州上跪下来，用双手递出泡芙。
大王接过泡芙，一脸新奇地观看。
「哦，这要怎么吃?」
表层的糖霜已经融化，略微烤焦的饼皮也硬邦邦的，大王却像捧着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触碰泡芙。
宛若在观看朱州上蕴藏其中的真心。
「大口咬下去就行了」
「大口咬。」
刘叶集用手势示范。
见状，大王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又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依照刘叶集所言，张大嘴巴、大口咬下。
「味、味道如何?」
朱州上一脸不安地询问闭眼品尝的大王。
大王的嘴角沾， 上奶油，缓缓地吁了口气后，睁开眼睛仰望天空。
「......多么芬芳的香味啊，洗涤了我的身心。还有这入口即化的甜味......」
大王陶醉地说完这句话，连奶油也忘记擦掉，便又咬口泡芙。
看在刘叶集眼里，大王咀嚼的似乎不只是美味，就像朱州上两千年来都抑郁寡欢一般，他想必也一直在等待。等待视如己出的男人来探望自己。
「还有吗?」
大王转眼间吃完泡芙，又窥探着发愣的朱州上手中的保鲜盒。
「还有两个......」
「好， 都给朕吧。朕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大王笑容满面地说道，又像对待小孩般，用双手捧着朱州上困惑的双颊。
「朱州上啊。」
他望着朱州上的眼睛。犹如凝视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终于回来了。」
相隔两千年的慰劳比任何事物都更深入人心。
渗进了朱州上停止的时光之中，化为鲜艳的色彩。
「......我......我来迟了......」
朱州上颤抖着声音如此说完，便再也忍耐不住地放声大哭。
然而，这和他当年在这里哀叹大王之死、痛哭流涕时的泪水不同。
而是十分温暧的泪水。
……
「......两千年...还真漫长啊......」
当天晚上，刘叶集望着朱州上替他盖好的番茄状朱印。由于今天起得早，他早早就准备就寝。
「不过，反过来想，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他居然连一次也没去看过大王，真不知道该说他死脑筋......还是太过忠心......」
一想到今天见证了两千年份的感情升华，刘叶集便觉得种清气爽。今晚应该能作个好梦吧。
「话说回来，刘叶集，这次你几乎毫无建树啊。」
坐在地板上整理毛皮的红普用墨绿色的眼睛望着他。
「没礼貌!我有做点心啊!」
「差使磨练做点心的手艺做什么? 」
「不、不只如此!难道你不知道我今天干嘛那么早起吗? 躺在床，上的刘叶集忍不住把摊开的言述之簿搁着，撑起身子大力主张。
「是我搭动车去周王陵拜托周王出面的耶!」
闻言红普愕然地仰望刘叶集。
「你直接去找周王？」
「咦?嗯，死马当活马医嘛。」
难道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刘叶集回望着红普瞪大的墨绿色眼睛说:
「我在拜所前喊了三十分钟，他就出来了。没想到他还挺豪爽的。」
那里不是神境而是坟墓，所以刘叶集不确定周王是否会回应直己的呼唤。不过，历代的贤王大多成为神的祭神，如果是「神」，应该听得见他的声音，因此刘叶集便赌了。
如此这般，刘叶集搭着动车来到陵墓前，表明是差使，并恳切地说出朱州上的现状，请求朱州上出面协助。
「天啊...你实在是太乱来了......」
红普维持着抬起单脚整理毛皮的奇异姿势愣在原地，颤抖着声音喃喃说道。
刘叶集自己也知道这个赌注有点鲁莽，但是，当他思考该怎么做才能真正达成朱州上交办的差事时，只想得出这个方法。
「你想想，两千年耶」
刘叶集在床上盘起手臂说道。
在这段期间内，朱州上一真心怀愧疚。即使死后成神、受到奉祀，他的心依然在两千年前旁徨。
一想到朱州上一直怀着濒临崩溃的心、无法得到片刻安宁，即使鲁莽，刘叶集也必须这么做。
「我付出的代价只有早起和直接上门门陈情而已，很划算啊。再说，周王也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出面了，不是吗? 」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
听刘叶集说得若无其事，红普有些惊讶地凝视着他。
「哎， 无论如何，这下子朱州上就可以抬头挺胸地当他的点心始祖啦」
刘叶集再度躺回床上。
虽然他有点担心改天朱州上会不会又找上门来，说除了泡芙以外还想尝试制作蛋糕或塔派，过至少他短时间内可以高枕无忧。
「......对了，我刚才突然想到......」
刘叶集躺在床上转过头来，望着依然高举单脚、若有所思的红普。」
「红普，你是不是变胖啦?」
听到这句话，红普回过神来，睁大了眼睛。
「你、你在胡说什么!身为神明的我岂会发胖!」
「可是，以前你的肚子和下巴有那么圆吗?虽然平时看不出来，可是一坐下就很明显。」
刘叶集在床上拄着脸颊说道。红普发胖的原因是什么他心知肚明，他那样大吃大喝，会发福并不奇怪。
「刘、刘叶集，你是不是因为太累，眼睛花了? 」红普连忙挺直腰杆坐正，并且若无其事地辩解。
「不，是真的。神明要是胖子，不太妙吧?」听了刘叶集的话语，红普嘴巴半张地愣住了。
看他最近狂吃的模样，不难料想到这种后果。
原来神明也会发胖啊?真是个意外的发现，但这完全是他自作自受。
「怎、怎么可能!我可没听过神明因为接受献馔而发胖! 」
「那不是献馔，是你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吃的甜点。再说，你是直接享用。」
「这、这是毛!只是毛变多而已! 」
「已经快到夏天了耶......」
开、什么话?不用担心，我马上就会恢复原状!」
红普颤抖着声音如此说服自己。
见他这副模样，刘叶集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
「啊，这么一提，冰箱里有虽乃香挤好奶油的泡芙。」今天烤好的泡芙共有六个，朱州上和李艺杨各分得三个并挤好奶油，李艺杨把其中一个泡芙带回去给井神，剩下两个留给刘叶集和红普。
当时她一脸腼腆地说:「下次我会自己做，而且做得更好吃。」并把泡芙递给刘叶集。
光是回想起这一幕，便有股甘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本来想和你各吃一个，既然你要减肥，那还是算了。嗯，我会负起责任全部吃掉，你可别偷吃啊!」
刘叶集叮嘱过后，才道了声晚安关掉电灯。
在变暗的房间里，红普望着远方，好一阵子不见动静。
ps：土味标题，但很符合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