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华夏人便认为高山即是神明，凡人是向神明借地耕田、建造房屋。因此，动土之前，必须先徵求神明的允许，这就是现在所谓的“祈山明。”」
九月上旬，白天仍残留夏季的暑气。
就在这个时候，言述之簿又浮现新的神名。
「华夏的大地即是神像，绝非凡人可以擅自更动。如今凡人居然盖了一堆石造建筑，连草木生长的空间也不留，还铺了许多乌漆抹黑的马路，甚至为了水和燃料而打深井，山土不知为此感到多么痛苦!」
「红普、红普，你离题了。」
刘叶集委婉地制止边走边发表长篇大论的红普。
平日的午后，由于距离观光地甚远，与德龙寺隔著大山相望的东侧住宅区里人影稀疏。
德龙寺的氏子大多居住在这个区域，举办“祈山明”时，这一带也有许多年轻人参加。
红普回过神来，停下脚步，清了清喉咙，收拾心绪之后，才再度迈开脚步。
「总、总而言之，祈山明便是如此重要的神事。主要的祭祀对象是当地的山明神或土地神，而其中最不可忽略的就是山明神，也称为山神。」
「山明神......」
走在后头望着红普红火屁股的刘叶集再次打开言述之簿。
「正式名称是蜀山明神，为了保护华夏的大地，各自坐镇于自己的地盘。也因此，常以地区名称冠头称呼。」
红普回过头来，一辆建筑公司的卡车低速超过它。垂眼看着言述之簿的刘叶集沉吟道:
「怪不得名字这么奇怪。居然叫蜀山明神，本该是山明神的。」
由于名字实在太过含糊，刘叶集刚看到时忍不住思索了几秒钟。
不过，思及华夏各地都有名为山明神的神明，这种写法倒是挺体贴的。
如果能把户口本也一并写明，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顺道一提，蜀山明神并未在《山海经》和《华夏神明大全》中登场。史书上也很少提及。山明神的民间信仰色彩较为浓厚，因此信仰方式五花八门，神明本身的性格也是形形色色......」
红普停下脚步，半是叹息地说道。
他的视线向着路边前方、隔两栋房屋的土地，那儿似乎要盖新房子，刚才追过红普的卡车就停在前头，大型重机械正在空地上施工。
看他们在挖土，似乎是在打地基。
「.......唔?」
刘叶集循着红普的视线眺望这一幕， 突然发现有个小女孩混在头戴安全帽的建筑工人之间。
他本来以为是附近的小孩，但小女孩身上穿的是牡丹色的大花图样的汉服，金丝腰带上搭配鲜绿色的带扬。
又不是正月，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会穿成这样在外头走动吗?
更何况那个小女孩还比手画脚地指挥现场工人。
「喂!不是叫你们挖的时候动作放轻一点吗?别以为办了祈山明就可以为所欲为!啊!我已经说过了，那边以前有冢，小心点挖!」
不过，头戴安全帽的男人们似乎完全没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只是默默地施工。
这段期间内，小女孩的嚷嚷声未曾间断，夹杂在重机械的声音之中，传到刘叶集的耳朵里。
「......红普，那该不会就是.......」
身穿汉服的小女孩走到重机械前，指著地面一角向操作者抗议。
虽然身材娇小，但跺地愤慨的模样相当惊人。
红普竖起耳朵，有些厌倦地说道:
「她就是以这一带为地盘的西蜀地带的山明神......」
……
「我还在想这阵子怎么没看见狐狸，原来跑去差使那儿啦?」
工地现场周围有好几条通往德龙山的道路，每条都是小路，而且最后都是阶梯，无法乘车入山。
整座山都是德龙寺的神域，采取这种措施也是理所当然的。
「别来无恙?」
刘叶集等人走上石阶，两旁是盖在斜坡上的老旧民宅。来到树林覆盖的石版步道，红普五味杂陈地回头看着蜀山明神。
「嗯，无恙。『我可没觉得哕唆的狐狸不在，耳根子清静多了』喔！」
「你还是一样老实过头。」
「要是我一把抱住你，说我很想念你，你还不是会觉得恶心?哎，不过抱起来应该挺舒服的就是了。」
「呃、额......」
刘叶集硬生生地插入毛茸茸狐狸和倔强小女孩之间的对话。
再让他们说下去，刘叶集会完全被晾在一旁。
「你们认识......」
狐狸和小女孩，刘叶集目不转睛地打量这对乍看之下充满童话气息的组合。
红普一脸不快地瞥了蜀山明神一眼，开口说道:
「是旧识。坐镇这座山的是蜀山明神，但是打从寺庙尚未兴建前，蜀山明神便已经在这里守护这一带的土地。早在我住进德龙寺之前，这里就是她的地盘。」
红普的墨绿色双眼在树叶遮蔽阳光的幽暗小径上闪闪发光。
蜀山明神接过它的话头，继续说道:
「所以凡人要动土，得先过我这一关。」
蜀山明神摇晃著在头顶附近高高束起的头发，盘起手臂说道。
乍看之下，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孩，眼神却十分锐利。
「我和狐狸是抢供品的老交情了。记得几十年前，我猜拳赢了它，拿到年糕的时候，它可气恼的呢!」
「那、那是我上了你的当!你明明知道我情急之下只会出石头!」
蜀山明神无视慌张的红普，啼笑皆非地叹口气，仰望刘叶集。
「明明说要隐居，但只要带着可口的点心去找它，它就会大摇大摆地跑出来。从前它好歹还有点威严......」
「......哎，现在它远远看上去，就像只有点胖的柴犬......」
看着全身圆滚滚的红普，刘叶集心有戚戚焉地附和。
看来它的贪吃习性始于从前。
「刘叶集，别被她牵著鼻子走。她从以前就很伶牙俐齿。」
红普一脸不快地忠告。闻言，蜀山明神露出从容的笑容。
「是啊，只有这张嘴没变，个子倒是缩水许多。」
「咦?啊，你这副模样果然是因为力量衰退吗?」
这么一提，在水井里相识的井神也变成小女孩模样。
刘叶集再度打量蜀山明神，想像过去充满力量时的她。这个略带稚嫩之色但看来十分倔强的小女孩，从前必然是个大美女。
「凡人越来越多，大地遭到挖掘，石造建筑物与日俱增，我的力量也日益衰退。不过，现在这副模样很可爱，倒也不坏。」
蜀山明神张阖著自己小巧的掌心，目不转睛地望著稚嫩的手。
刘叶集判断不出这是她的真心话，或是逞强。
「我们山明神的力量来源，就是住在土地上的凡人所怀的感谢和敬畏之心，这一点和其他神明并无致。其中，我们格外重视祈山明。神明把土地借给凡人使用，凡人自然该尽到应有的礼数。不过，这年头居然有些不肖之徒连祈山明也不办便随意挖土。下回再让我遇见，我就照三餐在他的鞋子里加些参杂碎石的沙......」
蜀山明神随口吐露他那琐碎又不起眼的整人方式，并望著刘叶集。
「差使，你是来办理我的差事吧?」
她的视线令刘叶集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恶寒，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你该不会是要我对付那些不肖之徒吧...」
如果只是在鞋子里放小石头倒还容易，要督促对方反省可就困难了。
话说回来，倘若神明交办的差事是在鞋子里放小石头，还真令人五味杂陈。
「放心吧。你只是个凡人，我不会交代你做这种事。我要交代的是更有建设性的事。」
「更有建设性的事...」
刘叶集歪头反问，蜀山明神面露微笑说道:
「最近我发现一个有前途的神职人员。所以，我希望今后德龙山地带的所有祈山明，都由他来主持。」
说着，她细长的手指指向山地彼端的寺庙。
「他的名字叫王木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