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
林亦到呜啼小镇的时候，恰好是半夜时分，皎洁的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洒下的银芒确如一地寒霜。
天已黑，赶了一天路的众人也都饥肠辘辘。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日...”林亦的话说到一半。
“嘘...”顾仙舟竖了一根食指在少女唇侧，示意她噤声。
白衣少女轻皱起眉，却仍然静了下来。
“不太对劲。”面前的苏临烛也按住了剑柄，“有些太安静了。”
“入夜时分，自然安静。”林亦道。
“是，可这静谧下似有别的声音。”顾仙舟微微弯下身，循着一间木屋的边缘一点点挪移。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个偷盗的贼。
“不就几个盗匪，还这么煞有其事，什么啊...小题大做。”铃临噘了噘嘴，但还是悄悄的跟在顾仙舟身后，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声。
远处的屋内传来低哑的哼唧声，就像人类濒死前的哀嚎。
离的近了，林亦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去看看。”
少女抿着唇，忽略掉那些让她逐渐变的焦躁的血味，刚要动作，就被顾仙舟给拉住，“我去。”
林亦微抬了抬眸子，没说什么，却也停下了动作。
顾仙舟的功力比她高出不少，既然人家主动提出了当工具人，她也没有理由反对。
昏暗的夜色中，三个穿着素白衣衫的男女，躲在角落，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黑袍少年，那模样，显得滑稽又可笑。
只是众人脸上的神色都是一片漠然，甚至有些严肃。这夜，这天，这寂静的小镇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怎么想都觉得诡异至极。
“咦...”身侧的铃临忽而收回了目光，略微疑惑的看着林亦，“师兄，你身上的衣衫...似乎亮的出奇。”
“嗯？”林亦本来紧紧的望着顾仙舟的方向，听到铃临这句话才猛然惊觉，“如萤。”
她想出言提醒前面的顾仙舟，却只看到了稚气的少年轻轻的推开门扉，紧接着就好像一根紧绷的弦开始断裂，林亦看着顾仙舟的神色一闪而过的惊诧。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一片嗖嗖的响声。
林亦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分明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她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身体却更快做出了反应，她立时拔出了腰侧的长剑，挡在铃临的身前。
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罢了，林亦这样自嘲的想着。
而后她一直都没怎么关注的苏临烛忽然闪身站在她面前。
白衣青年猛的抽出了身侧的长剑，一片银白色如同星点的白茫遮住了面前一片区域。
天色太暗，即使是他们这样修炼过的人，目力已经远超常人，但还是怕夜深时分，暗箭难防。
一片叮叮咚咚的金铁交击声，飞至苏临烛身旁的箭矢全都被绞的粉碎。
只是那边的顾仙舟就没这么好运。
那被顾仙舟打开的门扉，显然是什么机关，处于正中心的顾仙舟自然受到了更多箭矢的照顾。
墨羽剑的杀伤力很强，但是出剑速度却是完全不如万剑门的万剑诀。饶是顾仙舟的功力很高，小腿处还是中了一箭。
“顾仙舟！”林亦看着少年半跪倒在地上，咬了咬牙，朝着对方跑去。
“别过来！”顾仙舟喊了一句。
林亦微愣，只是动作却没有停下。
然而随着靠近，她却是闻着那股原本淡薄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到最后简直有些让人作呕。
“我没事...”顾仙舟挣扎了一下站起来，被少女一把抱在怀里，望了一眼屋内。
少女浑身一僵，漂亮的凤眼睁的很大，连带着嘴唇都哆嗦了一下。
屋内零碎散落着很多残肢断臂，那些被削去手脚的人就这么拿绳索捆着堆叠在一起，像一个个可笑的不倒翁。
林亦清楚的看到，那数十个被捆在一块的村民双眼内一片空洞，口耳内都潺潺流着血液，大约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只剩下嘴里无奈的呜咽着，生不如死，却又无法死去。
少女的小腿一软，本是扶着少年的，现在却差点连自己都摔了。
直到一只手轻轻的蒙住了她的双眼，“别看。”
林亦打了个哆嗦，这才逐渐冷静下来，饶是内心一片波澜，好歹神色如常的举起了长剑走进屋内。
“你做什么？”顾仙舟看着林亦举起长剑，顾不得腿上的疼痛，拦住了少女。
“让他们解脱。”林亦冷冷的说着。
“没用...宗祠已经毁了。”顾仙舟也压抑着一股情绪，但好歹还能克制住。
“那要怎么办！就这样...让他们这样像一块烂肉，生不如死...”林亦的胸膛剧烈的起伏。
“等...等明天再...”顾仙舟抓着少女的手，勉强安慰着，就看到天边亮起一团橘红色的光点。
紧接着，就是一片比刚才更加密集的破空声，却是一片如雨点般落下的火箭。
已是夜深，这样漆黑的夜，这样的火簇就如同一颗颗星点提醒着众人箭矢的位置。
但顾仙舟的目力还是要比一般人尖锐很多，他猛的抱住了身旁的林亦，“小心点，明箭中掺杂着暗箭。”
如果就这样只顾着火箭，被晃晕的眼自然顾不到掺杂其中的普通箭矢。
“等下！”林亦忽然甩开了顾仙舟，“那，他们呢？”
她指着屋内数十个濒死的村民。
唰！
火箭落在屋内，瞬间带起一片烈焰，显然是这屋子里早就洒满了火油。
“顾不得了...”顾仙舟苦笑一下。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亦的眼神变的暗淡，尔后咬了咬牙，“不行。”
她说完，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轻轻一跃至屋顶，淡漠的望着如雨的箭矢，全力使出了万剑诀。
密集的箭雨一瞬间被剑芒撕的粉碎。
只是林亦的功力毕竟才四境，剑诀运转间，难免有些微的空隙。
几根锋锐的箭矢直接破开了剑芒，眼看就要扎在她的心口。
“小亦！”
林亦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了一声，然后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墨色的剑芒覆盖了白色的剑气，遮天蔽日的墨羽转瞬即逝。
再然后，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
林亦还没有更多的反应，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噗的洒在了她的脸上。
抱着她的人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猛的跃下屋顶，飞快的离去。
......
等到了安全些的地方，林亦才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的顾仙舟，然后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
“你...”她只吐出一个字，就看着顾仙舟闷哼一声，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林亦这才看清，除了小腿位置，少年的周身各处还插了数根箭簇，甚至有几处被火矢刺穿的地方还散发着一股焦味。
她这才明白，刚才顾仙舟替她挡下那一轮箭雨的时候伤的有多重。
“师兄！”
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喊声，林亦抬起头，看向赶过来的一男一女。
苏临烛看着林亦身上一片血迹，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检查了一下伤势。
“我没事。”林亦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倒是俯下身抱起了顾仙舟，眼神略微复杂，“他...”
苏临烛似这才注意到顾仙舟一般，一脸平淡的翻手拿出数颗凝血丹，“先给他吃下，既然没死，应该也不会出事。”
林亦伸手接过凝血丹，轻轻的塞在顾仙舟嘴里，只是片刻功夫，少年身上的血便止住了。
她略微松了口气，这才抬头，望着一片火焰缭绕的呜啼小镇，咬紧了牙。
祠堂被毁，求死不得，只能在一片火焰中，完完全全体会到自己被炙烤到点滴不剩，那种痛苦...林亦不敢想。
......
等顾仙舟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
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还在，浑身冰冷的使不上力气，好在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就看到桌旁趴着休息的白衣少女。
阳光顺着窗户照射进来，刺的顾仙舟的眼睛有些晃，他悄然望着少女熟睡的侧颜，微微皱起的眉角，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顾仙舟看的久了，有些不忍，想要下床给对方一个安慰，直到脚踏在地上，才忍不住痛哼一声。
熟睡的少女猛然惊醒，擦了擦微湿的额头，这才看到顾仙舟，“你醒了。”
“嗯，这是哪儿？”顾仙舟稍微适应了一下还在疼痛的小腿，便下了床。
林亦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霜寒城，离呜啼镇最近...你伤没好，别乱走。”
顾仙舟拿着茶杯的动作一顿，然后看到林亦给他倒了一杯水，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睡了多久？”
“不久，半日。”白衣少女说完，站起身，“你既无事，我就...”
“哎哟！谁说无事...嘶，我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咳咳...”顾仙舟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看着林亦戏谑的神情，尴尬一笑，“我受伤了，偶尔有点疼痛也是常态。”
林亦收起了那副神情，站在顾仙舟面前良久，一直到后者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淡淡的开口，“呜啼镇的那些村民，会如何？”
顾仙舟显然没想到林亦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会死。”
不仅会死，会体会着烈火炙烤，凄惨无比的疼痛致死。
“哦。”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林亦不疼不痒的应了一句，转身离去。
“多谢姑娘这半日的照顾。”身后的顾仙舟及时补充了一句。
林亦转过身，神色古怪的最后望了一眼顾仙舟，然后抿了抿唇，漠然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