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邸的埃里克没时间休息。接下来他还要制订作战计划。
首当其冲的是大战略上的问题：守卫外城，还是守卫内城。
尝试守卫外城对埃里克来说是个艰难的选择，也是个风险很高的决定。
自己起兵的时刻恰好是在秋收时节，城内粮仓正殷实。但内城的地势较高，取水困难，埃里克已经命人在外城内的水井打水灌入城垒里的水缸和蓄水池。
如果他们据内城高墙而守，北方骑兵现在兵力空虚，攻城又十分乏力。粮食和水源撑住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是太大问题。
可是这样一来不仅让外城的百姓暴露在北方人的铁蹄之下，还等于完全把胜利与否的决定因素抛给了南方威廉的复国军。
也许挟持着内城教区居民作为“人质”，北方人不敢对外城百姓做什么残忍之事，然而若是南方复国军失败，困守孤城的起义军等于被外城的敌人完全包围，届时撑得再久也只是瓮中之鳖，早晚要失败。
可是若能守住整个伯根外城，那就等于坐拥仓库里的粮食、木材、铁矿，城中十数万居民的产能也可为格里芬家族所用，其中不乏工人、铁匠、医生、厨师、木匠……加以整合，无论扩充军队还是生产武器军械，对战争来说都是此消彼长的事情。
可以说，控制了整个伯根城，收复附近村镇的农田，乃至领地全境只是时间问题。
教皇的骑兵强大的机动性给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优势，不过终究还是需要补给的，马匹短时间的爆发行军后会比人还疲惫，如果后方没有固定的粮草补给点，只要让伯根境内没有北方人的粮仓驿站，骑兵越过河流后便无法在伯根长久作战。
届时北方人要进攻伯根领地，首先要越过河流，其次还需建立补给阵地，主场作战的格里芬家族就有了太多取胜的机会。
守住外城有诸多好处，然而如果实力不够，这也可能成为一个死亡陷阱。
首先外城没有城墙保护，虽然除了主干道外连绵的小巷和建筑群能阻止马匹进入。但外围六处主干道彼此相连，只要一处失守，骑兵顺着石砖铺设的主干道长驱直入，其它地区的防线势必腹背受敌，全线失守。
而如果外围一线告急，是否派兵增援，派多少士兵增援也是个问题。派少了没有效果，派多了又要承担主力损失在外城、内城守城人数不足的危险。而且打开城门，又要顾虑骑兵会不会利用机动性直接强袭内城……
想到这些，埃里克头脑宛如一团缠绕在一起的乱麻。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和自己的兄长在内心预演对决时的招式一样，拼尽全力的静下心来，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作出假设，并一一想好预案。
他找来城镇的地图，在上面不断比划推演着骑士从哪个方向攻来，守卫义军多久溃退，援军能否及时赶到。并假设起如果因意外延误战机该如何利用预备方案补救……
就在焦头烂额之时，埃里克听见有人在呼唤昏暗灯火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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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先生，您又不听我的劝告了，现在很晚了，作为起义军的总指挥，您该早些休息。”伊森不知何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又苦口婆心的劝告起埃里克。“睡眠不足将导致你精神涣散，精神涣散的总帅往往容易犯下致命错误。”
埃里克听罢，苦笑一声，道：“我要是不提前想好计划，不等犯下致命错误就够输个精光了。”
“……也是。”伊森摇摇头。“不过有道是万事开头难，刚开始总是很累的，等撑过了这阵子，战士里面一定会涌现出真正闪光的黄金，届时埃里克先生注意慧眼识人，自己便可落得轻松了。”
埃里克听罢，长吁一口气，伊森说的话证明他是相信自己能镇守住伯根的，无论如何这让他总算感到些许宽慰。
“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埃里克问。
伊森点点头，报告起来：“埃里克先生走后，有一位神经兮兮的农家女跑来找你父亲，说她接到了神的旨意让她来协助我们去罢免教皇，只要欧根先生把军权交给她管叫敌人不战自退，于是你父亲让她滚了。”
埃里克被这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内心一下感到轻松了不少。
“还有，欧根先生让‘长腿麦凯利’担任信使，去给威廉的联络人回复密信了。至于内容我不知道，埃里克先生明早应当和欧根先生交流交流。”
埃里克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伊森，你有没有解剖那名死去骑士的尸体呢？”
经此一问，伊森的面容逐渐阴沉下来，他沉吟几秒，没有回答埃里克，而是反问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埃里克先生，你觉得……正常的普通人，和没有常人的心，只懂听从命令的骑士，谁作为战士更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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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大人，你认为没有人心的骑士相比普通常人，谁作为战士更胜一筹呢？”
伊森突然面色阴沉的问了埃里克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这个问题让埃里克心一沉，他思索了很久才回答：“我是这样想的，真正的领袖应当激发战士们内心的勇气，点燃他们战斗的欲望，用智慧的指挥和运筹，激发每个战士对胜利的渴求……为自己的军队赢取胜利与荣耀。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但若是整支军队皆用尽全力，朝着同一个目标奋斗，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是做到这些太难了，根本不是常人之能力可以办到的。”
“所以埃里克先生认为拥有人心的士兵是有缺陷的，而教皇夺去灵魂的骑士才是世间最完美的士兵，对吗？”
伊森平时眯着的小眼在自己面前闪动着些许疯狂的色彩，不知是不是幻觉，埃里克觉得这位大夫正急切的想知道自己的答案。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伊森不知为何对自己聊起了令人感觉阴森恐怖的话题。从没见过伊森此等神色的埃里克内心也不禁有点发毛。
“我不知道，但很快这个问题的答案便要见分晓了。”埃里克说。“我已经做好了大部分准备，如果教皇认为他靠妖法蛊惑的骑士比格里芬家战士的意志更强，那就让他们来试试吧。”
“是啊……”伊森点点头。“很快我就要知道『答案』了。”
说着，伊森举着蜡烛，转身准备离开。
埃里克叫住他：“伊森，对骑士的解剖结果怎么样了？”
“我解剖了很多骑士的身体，死了很久的，刚刚死掉的，还有……”伊森说。“都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果然涉及到灵魂界域的谜题，我这等人的智慧还难以触碰。所以必须加紧……再加把劲继续实验下去。”
伊森的回答异常阴森，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埃里克，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埃里克分明感觉，伊森的情况非常『不对』。
这样不行！
埃里克心里迸出一个念头，他的性格和格莱德相似，虽更加谨慎，但认定正确的事情他就会立即行动绝不拖泥带水。
所以埃里克立刻站起来，追上越走越远的伊森，从后面一把搭上他的肩，把这位大夫朝向自己拉了回来。
“埃里克先生？”伊森疑惑的看着他，皱皱眉，表情果然有些木然。
“伊森，你怎么了？自从见过骑士俘虏后，我感觉你越来越奇怪了。”埃里克关切的问。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吗……”伊森神色忧伤的低下头。“是啊，这几天的见闻……我……我实在不愿相信『她』的话，可这几天的见闻，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怀疑这个世界。”
“她？她是谁？”埃里克问。
“魔女。”伊森喃喃说出这个词。
听到这个词，埃里克一点都不意外，相反莫名的竟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对魔女小姐无形的信任吧。
“魔女为什么找到你？她对你说了什么？”埃里克问伊森。
伊森长叹一口气，眼神迷离的抬起头，埃里克看他仿佛半梦半醒的样子。接着，伊森口中气息轻微，但字字清晰的念诵到：
『地狱空荡荡，』
『恶魔在人间；』
『正义路迟迟，』
『且观世人心。』
埃里克搭在伊森肩上的手缓缓滑落，他用原本就已疲惫不堪的大脑思索起魔女小姐的诗。好像有所感悟，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是他觉得原本已经有所缓解的疲劳感又重新爬上全身，让他更加沉重。
诗句里的恶魔指的是教皇吗？
那么，正义又是何物？人心呢？
今天自己在广场上见识到的，到底是正义还是人心呢？
埃里克不禁也开始怀疑。
“不是魔女找到我，是我偶然遇见她。这是我某个夜晚一个人在酒馆喝闷酒时，一位如梦似幻的神秘女性在我耳边随口念出的诗句……当我回过神，她已不见。我想她一定就是那位伯根百姓经常传说的魔女大人吧。我以为只是个传说……我永远也忘不掉她的诗句，魔女真的可以洞悉人心，她把我心中的想的东西全都看透了。”见埃里克呆呆的样子，伊森开始解释。“埃里克先生，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北方移民吧，你收留我，给我这份体面的职位，从来不问我的过去。”
“没事的，既然我决定了，那就不会怀疑你。”
“我其实的确来自北方教区，但不在伯利恒而在亚甸。之所以自称是南方逃荒者，放弃去教区里过优越生活，原因是我终究还是不希望自己与那群人为伍……”
“那群人？什么样的人？”埃里克问。
“…………”
“…………”
沉默了一会儿，伊森说：“我出生在亚甸，自小就在教区里长大。在我看来我自己就是一个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异类！圣典之文，司教之言，教皇之意在我看来根本毫无意义，简直是一戳就破的谎言。可……我身边的人和我完全不一样。我知道不能随意袒露内心，我只对那位无比重要的人说起过我的心事……她理解了我，她对我来说真的无比重要，就像梅丽小姐之于埃里克先生一样。可后来，我心里的这个她…她被教皇…她的灵魂…她…教皇。”
埃里克无言的轻轻拍了拍伊森的肩膀，算是安慰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教皇…也许常人看来教皇是治好了她的绝症，救了她，还给她崇高的地位。可…在我看来，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她……她不再是我熟悉的蕾琪——”伊森说到这，痛苦的捂着脸。“完全成了教皇的傀儡，没有灵魂的教廷…木偶。”
“好了，过去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勉强回忆了，听到这些事情我很抱歉。”
埃里克安慰着话无伦次的伊森，他大概猜到伊森的身世，和他如此饥渴的进行研究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