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虽然嘴里说着没意思，屈佩霞还是乖乖地跟着我从楼梯上走到了三楼。楼里没有别人，挂满科普图示的走廊上显得很安静。

看样子，屈佩霞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她两手插在鹅黄色休闲连衣裙的兜里，耸着肩膀从走廊的这一边慢慢地踱到另一边。这女孩的脑子里一定装了个GPS，正在缓慢地为某样东西定位。

“就是这里啦。”

屈佩霞指着走廊上的其中一个房门说道。她突然走上几步，伸出手来，按住房门，却又犹豫了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应该是二号遗传实验室。除了老师，平时我们都很少过来。”

我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吓唬一下这个倔强的小师妹。

“这个实验室因为专供长期遗传实验使用，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最后会培养出什么东西。对了，这里之所以很少有人过来，据说就是因为这个房间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怪胎标本最多……总之，现在气氛不对。我看我们还是等白天的时候再来吧。”

这番话果然有效果。屈佩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大概是在为接下来的发言做准备。

“师兄，这里面其实在培养着僵尸呢。”

什么？！

“是吗，呵呵呵。”

“才不是开玩笑！认真听我说啊！我在，这里，碰到过僵尸！”

屈佩霞猫一样的圆脸顿时涨红了，一只手叉在腰间，空出来的那只手就威胁着在空中抓来抓去。

“冷静，冷静一下。我没有说不信你的话……大概是会把那些怪胎标本当作僵尸的吧。”

“标本会动吗？”

“当然不会……算了，我们下楼去吧。老实说，虽然在生物系待了三年，大晚上的还留在遗传实验室，心里都会有点发毛。”

狮子师妹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从嘴边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

“原来如此……还是没有人会相信我。”

狮子的声音里居然充满无限的惆怅。她扭过身子，不再看我，肩头却似乎在微微颤抖。

我叹了口气——这番情景，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应不应该伸出手去碰她的肩膀？

虽然表面看上去像只小狮子，屈佩霞的肩膀却意外地显得纤弱——我突然发觉，记忆里似乎有这样的印象……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切~”一声不满的呢喃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惊醒过来，猛地发现自己真的在揽着狮子的肩膀。

“啊，对不起。”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对方报以一声不满的哼哼。

“那是什么？”屈佩霞突然伸出手，指着走廊墙上一个色彩鲜艳的图案。看样子她一直自顾着生气，根本没留意到我的动作。

“哦。是有丝分裂的示意图。”

“有丝分裂？就是我姐姐那个死龙套男友说的那回事吗？”

“好像他刚才确实提到过。”

“我想起来了，似乎高中学过，不过早忘了。他那样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狮子转过脸来，直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眉头不自然地颦着，露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大概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那个人一直都是那样，总是莫名其妙地将一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来讲……大部分时候我都不知道他的脑袋在想什么。”

“可是，姐姐她喜欢听，对吧？他是在影射我和姐姐的关系吗？什么感情跟有丝分裂一样，说得跟真的看见了似的，骗子！这样居然也有人信！算了，我也不想管了，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反正……”

看起来对姐姐非常介意的样子，大概对姐姐的男友有点生出妒意了吧。

“……反正我就是个不值得别人信赖的人！”

不，归根结底还是在怪我没有相信她……还真是敏感。

“不是不相信你啦，我和你是一个阵营的啊。你看，那些虚菌也只有我们能看见……”

狮子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她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我的前襟。

“那么，就请师兄狠狠地相信关于僵尸的说法，好不好？”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进去不就ok了吗？你们这些臭男人总是这样，非要到一只活僵尸贴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才肯相信别人的话。我早就跟你们讲过，那里面就有……”

狮子的手猛地向外一甩，想必原本打算用那只生气的食指指着遗传实验室的门，以加强自己的祈使语气。

谁知道接着狮子爆出了一声惊人的尖叫，她猛地松开了我的衬衣前襟，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我定下神来，慌忙朝实验室门口望去。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开了，那里站着一个半高不矮的身影。那具身躯正伸出一只青绿色的手掌，揉着蜡黄的脸皮——大概刚才屈佩霞指过去的时候，不巧正好将指头戳到上面了。

我的嘴巴一下子发干起来，一声惊叫被卡在咽喉里。

对面的活物转过头来，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没有眼球，两只毫无生气的黑洞直愣愣地盯着我。

这家伙不是僵尸才怪呢！

十

还没反应过来，我突然发现自己正沿着走廊狂奔。不过，还有一个人跑在我前面——狮子比人跑得快还真是宇宙亘古的真理。

“走廊尽头！”狮子以惊人的气息朝着我吼叫。我喘不过气来，只好边跑边甩头表示接收到信息。

活见鬼，这一个晚上要将我几辈子的跑步量都耗光啊！

说时迟那时快，跑在前面的狮子突然一个急刹，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她的身上。两个人缠成一团摔在地板上。

狮子冷哼了一声，就势翻过身来，一把抓住我的肩头。

“好疼！你的指甲！”

“闭嘴！”

狮子腾出另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两只手一起使劲，我们两个人顺着地板滚了起来，最后撞到一扇半开的门上。

狮子一个鹞子翻身，就势滚进门里，顺手一个反抓，提着还在地板上挣扎的我，两个人一起躲进那间房间里，把门从里面锁上。

我大气都不敢出了。狮子也屏住了呼吸，她整个人靠在门上，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那个僵尸诡异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近了。它拖着脚在走廊上走了几个来回，一边敲击着所能碰到的每个门。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门外的动静终于都消失了。

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僵、僵、僵尸、尸？”

干涩地说着话，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寻找狮子的眼睛。我这才发现，屈佩霞一直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我的脸。

“真像呢，这反应……”

“什么？”我一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不，我是说……这种事情好像曾经发生过似的，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我的腿大概有点软，虽然貌似局面已经转好了，却一直站不起来，干脆就这样死皮赖脸地瘫在地上。

狮子却已经站了起来，很自在地活动着身体。突然，她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怎么了？”

“你看，窗口的那株树——”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去，窗外确实有一株大树，不过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哦，那是生物楼中庭的大树，学名叫‘人面子’，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奇怪。怎么说呢，应该是很熟悉才对。上一次，我好像也是躲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最后就顺着那棵树爬走了。”

我盯着屈佩霞。尽管她的淡黄色连衣裙上已经滚了一身的灰尘，她却满不在乎地用袖子去擦脸，把脸弄得一塌糊涂。

猫洗脸……

“这么说来，你过去曾经遇见过门外那个怪物喽？”

“对啊。不止一次，”屈佩霞的声音居然有点自豪，“不过和那东西正面交锋，这是第二次，第一次也是生物系一个讨厌的男生害得我……”

大概意识到说漏了嘴，狮子突然闭上了嘴巴。她生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写着“凭什么让我想起那个家伙”……这样的讯息。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妒忌。为了转移坏心情，我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僵尸……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那东西身上一股虚菌味道，不过没有次元琼脂特有的臭味。”

“你是说……这具僵尸是跟外面明湖上那些东西都是微物战争的产物？”

狮子没有回答我，反而皱起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黄师兄，我可是有话直说。不过一直没有人相信我——除了郭海群之外。这一次，我说话之前，想好好地问师兄一句。你真的想听我发现的事实吗？”

这可怜的孩子。

“屈师妹，我可是亲眼见到了鬼的，一天之内还见了两次。所以，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这一次无论你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都会无条件相信。”

狮子点了点头，突然间嘴角间绽开一道短暂的笑容，如同闪电一样瞬间消失了。

“那么，师兄，如果我告诉你，这具僵尸就是本届微物战争的调停人武琨教授的话……你会不会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