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旧时光
——『少年罗曼史』篇
鸦栖旱桐
2012年03月13日
PM：07：45
民宅
吃过晚饭后，崇武一反常态，坐在沙发上发呆。
换做是往常，他要么在书房里翻看父亲（崇明之）的晦涩书籍，要么帮母亲一起收拾家务，总之，空浪费时间的事一向与他无缘，不过，今天看来是不能归入往常了。
崇武，目光空洞的望着空无一切的前方，目光的焦点既没有落在电视机屏幕也没有停驻在窗外的街景，可以说是近乎没有聚焦，什么都没在看的状态。
年轻人会变得如此呆滞，原因十有八九都是伊甸园禁果的缘故。
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崇武陷入了恋爱之中。
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实在是过于肯定崇武了，因为……
本着事实而论，他只是在暗恋、单相思而已。
他处于暗恋这种最让人心力憔悴的状况，并维持了长达一年。
崇武也明白，暗恋是不会有结果的。
就好像是老师提问题，崇武知道答案，但他故意不说，藏在心里，这样一来，老师是没可能知道崇武会这个问题的。
所以，为了能让老师知道自己是会解这个问题的，为了让暗恋中的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崇武决定举手回答问题，崇武决定要告白。
决定告白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可不是谎话。
但决定什么告白的时间、告白的地点、告白的方式，那就是一件难于修蜀道上青天、折磨人的意志、纠结心灵的痛苦之事。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
这就是 现在一脸白痴样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崇武，思考中的问题。
告白是简单的。
风险是可怕的。
敢于铤而走险的家伙们，十有八九都是笨蛋。
崇武这么想着，却忘记自己也即将成为笨蛋之一。
本来就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女生，如果告白失败的话，那么可能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交汇点了。
该怎么办。
崇武用力摇摇头，从冥想中的状态回到现实。
这时，他才注意到，妈妈正坐在他身旁，以看着『会像小萝莉一样卖萌的大猩猩』那样惊讶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儿子。
崇武知道自己铁定被当成珍稀物种了，并且只要妈妈开口，那肯定是损他的话。
『哎呀～没想到我家的儿子也会有思考的时候，难道玛雅人的预言是真的吗？』
果不其然。
『是啊是啊，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当然是真的……』
崇武心不在焉的随口回答。
不过，妈妈的损人可不止是这种程度。
『谁说这个了，我是指玛雅人预言了我家儿子终有一天会开始思考问题。』
崇武苦笑，自己平常再怎么不思考无大脑，也用不着劳烦公元前1500年的玛雅人民来兴师动众吧。
撇开近来总是很忙碌的玛雅人民不谈，确实，自小到大，崇武一直都是没什么烦恼的孩子，过得开开心心，但在高中这个情窦已经开了一段时间，内心迎来春天的瘙痒，简称发春之际，还是难逃一劫。
你以为小动物们小昆虫小花小草们在春天只是开开心心的跑来跑去吗？
那就大错特错了，春天是充满生命的季节，生命在于运动，所以大家都在运动之中制造生命，这才是春天的真谛——这么深刻隐晦的道理，请不要轻易告诉小盆友，大家自己知道就好。
言归正传，崇武还在与妈妈交谈。
崇武是个幸福的孩子，因为他有一个无论什么的可以倾诉的妈妈。
『呐，妈妈。』
『嗯？』
『妈妈和爸爸是怎么……唔……相爱的？』
『相爱？』
这个词严重的触动了妈妈的笑点，她丝毫不顾形象的哈哈哈狂笑起来。
说来也是，『相爱』这么书面化这么言情的词汇，被用在现实生活中就只剩下喜感了。
妈妈大笑了四五分钟、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开始咳嗽才消停，扶着崇武的肩膀一副虚弱的样子，笑累了。
『唉～先跟你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于是，上一代的爱情故事开始了。
『我和你爸从中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是同班同学，我大概是三年级的时候知道你爸喜欢我的，这家伙不是一般的能忍啊，据知情人士透露，你爸开始喜欢我的准确时间是二年级上学期，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向我告白的吗？』
崇武摇摇头，这样的事他当然不知道，崇武的父亲（崇明之）并不像母亲这样亲近孩子，一直都是一个严格的、兼顾事业与家庭的父亲形象，更没可能会私下里跟他说这些。
『关于你爸对我的告白，这里面还有个故事。』
妈妈喝了口水，接着讲这老一辈人的爱情故事。
『我嘛……不害臊的说，对你爸还是有点意思的，所以从中学一直等到高中二年级也被别人追走，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由于你外公工作临时调职的缘故，我在一夜之间就转学走了，走得那么仓促，那时候我还以为是逃难呢……不过其实也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从一个村搬到了临近的城镇，三四十公里路而已，却没想到啊……』
妈妈故意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崇武，发现这小子听得聚精会神，于是大概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孩子会突然问这类问题，以及自家的孩子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发呆的原因。
也该到这个年纪了。
更何况还是这个季节。
苦难而又快乐的少男少女们。
那么是该阻止呢，还是支持呢？
妈妈没有想太多，决定顺其自然就好，因为青春的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再者就算是想阻止，那也只会起反作用。
她只在心中默默地祈愿自己的儿子不要被青春的青苹果酸了嘴。
上一代的故事还在继续。
『搬到镇上后，我第二天就按部就班的去新学校报道上课了，然后啊，下午放学正要回家时，居然发现你爸站在校门口！……哎呀，我那时候可真是被吓傻了，虽然只是三四十公里路，但那年代的交通比现在要远差得多。你爸翘了一整天的课，骑着家里的旧自行车踩了不知道多少小时，赶在我放学前到了。然后，你知道你爸对我说了什么吗？』
『告白？』
『不对不对，你爸才不像你这么猴急呢，别看你爸老是板着脸……嗳哟～这家伙年轻的时候别提多浪漫了。』
确实，妈妈口中的父亲，与崇武所认识的父亲形象相去甚远。
正所谓年少轻狂。
『你爸在校门口把我拦住，说骑车送我回家。我也没多想，傻愣愣的上了他的车。安安静静的骑了十几分钟后，你爸对我说……想要载我一辈子。』
妈妈说着，脸慢慢的红了，崇武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妈妈脸红，那羞涩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怀春的少女……崇武不敢直视，太耀眼了。
『然后，我就傻傻的答应了，然后，就有了现在傻傻的你啦，说完了，满意了吧傻小子。』
『……嗯。』
这回，换成是崇武开始哈哈的傻笑了。
爱情，尽管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点，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给人的感受却是相同的。
崇武决定了，明天，在见到她——巫雨莹，在见到的第一面就向她告白，无论周围有谁，无论在什么地点，哪怕全校学生都看着，哪怕老师、教导主任就在旁边，他也要大声的告白。
少年的罗曼史，燃烧着青春的血液。
2012年03月14日
AM：05：05
学校
第二天早晨，崇武五点就醒了，他昨晚设的是六点的闹钟，但现在，很显然，闹钟还没响，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考虑到昨晚他因为太过兴奋不安直到三点才睡着，现在理应是非常疲惫的状态，不过就目前看来，他精力充沛得去参加铁人三项铜人四项不锈钢人五项都毫无问题。
崇武动作利索结束准备工作，在母亲醒来之前就已经背着书包出门了。
本着尊重事实的原则，三月中旬可不是温度宜人的好天气。
早春让人春心荡漾，但天气还是残留着寒冬的影子。
崇武在校服外套了一件外套，脖子被围巾缠得严严实实，也还是无法完全抵御寒冷，在凛冽冰风之中瑟瑟发抖。
——啊～果真是来得太早了……
现在，是晨间五点半，天都还没亮，扫地的环卫工人们也都在刚刚出动，崇武孤身一人站在校门口，没办法，就连校门都还没开。
炽热的告白心情，仿若也要被这严酷的天气所吹熄。
若是这么说的话，那肯定是借口。
崇武意识到自己开始紧张了，告白的台词、方式，他都决定好了，但一想到接下来不知何时就要付诸于行动，他那单纯未经感情磨练的小心脏，就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的疯狂跳动起来。
这么一来，他反倒是暖和了。
剩下的，就只有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困难的等待。
在崇武等待的期间，我们可以谈谈关于崇武告白的对象，巫雨莹。
巫雨莹，是一个妹纸。
这是理所当然的。
本文暂不支持搅基。
巫雨莹和崇武在幼儿园时就认识了，作为同一批入园的小朋友，小崇武在哭着喊要回家的时候，被小巫雨莹毫不留情的耻笑了，这就是他们的初次邂逅。要强的崇武自那之后，就一直在意巫雨莹这个女生，力求将那一次丢掉的面子挽回。
然而，幼儿园毕业之后，他们就进了不同的学校，直到升上高中，开学之后，崇武才发现，巫雨莹和他在同一个班。
时隔九年的见面，崇武对自己能够一眼认出巫雨莹感到不可思议，更让他吃惊的是，巫雨莹居然也很快就认出了他。
不过，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两人寒暄一阵后也就再无交集。
只是，崇武后来才渐渐察觉到，他对巫雨莹变得无比在意，只要在校内走动，眼睛就会不自觉的去寻找她的身影，期待不期而遇，期待类似于『好巧啊，你也往这走，去哪？』的对话。平常学习生活中，唯独对『巫雨莹』这个名字特别敏感，耳朵、眼睛就像是雷达一样，二十四小时关注与巫雨莹相关的一切。
至此，崇武终于是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巫雨莹了。
然后，就是孤独痛苦的暗恋人生，直至今天，崇武终于是下定了告白的决心。
该说是可喜可贺，还是自掘坟墓呢。
不知不觉，时针分针合力表现出了七点半的形状。
已经到了正常上学的时间，崇武与路过的朋友们一一打招呼，遇到提问就用事先准备好的借口敷衍过去，然而，巫雨莹却迟迟没有出现。
——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她怎么还没来……
崇武的心情从紧张渐渐转变为着急，但他连对方电话都没有，又能做什么？
他只能焦虑无助的等待。
上课铃，最后还是响了。
巫雨莹并没有出现。
『那边的男生！上课铃都响了还站在门口做什么？！』
教导主任朝着崇武走来，他慌忙跑开，赶在被抓住之前逃进了教室。
AM：08：05
教室
当崇武冲进教室时，早会已经开始了。
老师正宣讲着什么事，因而对迟到的崇武，老师只是略带责备的看了一眼，又回到话题之中。
『所以，为了能够在这次市级校风评比中获得先进，请大家……』
崇武完全没注意到老师的眼神，灰心丧气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若是原来，他还会对老师正在讲述的这类话题套上个形式主义之类的标签，发发残余的中二少年的余热，但现在却只是什么都不想的座位上发呆。
『最后，说一件事。我们班上的巫雨莹同学，转学到了德国慕尼黑，因过于匆忙，没能和大家道别，特意嘱咐我向大家告知一声。早会就到这，大家自习。』
老师离开了教室，大家也都规规矩矩的开始自习，在众学生之中，只有崇武的反应不同。
他既没在看书，也没有在赶作业，呆呆傻坐着，连书包都还没打开，丢在桌子上。
老师最后说的那件事，对他而言不亚于罗密欧被告知朱丽叶是凯普莱特家的女儿。
起初，崇武还有那么一点点得知巫雨莹今天没来学校的原因的满足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落差与绝望，德国慕尼黑？这莫名其妙的地名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崇武从小到大连自己生活的城市都还没踏出过半步，更何况远在另一个大洲，在地球另外一端的城市。对于德国慕尼黑，崇武除了啤酒节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而现在，他决定要告白的对象，他所喜欢的女生，巫雨莹，却已经转学到了他无法企及的地方。
——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他只能嘲笑自己，这只是『该怎么办』这种程度的问题而已吗？
完全就是力所不能及的另一个世界了。
——不行了。
——没办法了。
——只能放弃了。
——算了吧。
——反正，我对她的喜欢，也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崇武垂下脑袋，面无表情的盯着桌子，将书包挂到一旁，趴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头脑中一片漆黑。
结束了。
PM：06：05
街道
旧时光，她今天是十七岁高中女生的样子，这该说是一件有点稀罕的事，毕竟其实她最喜欢的姿态是七八十岁老妪的样子。
不过，虽是女生的身形，她的装束打扮却与平常毫无二致。
藏青色的长发不作任何打理，任由其笔直的垂至腰际，只在前额的刘海上别了一枚方形石英钟造型的发卡，精致的脸更是无需多加修饰，惟有在两边挂着尖锥型的迷你时钟耳坠。
旧时光只单穿了一件白色吊带连衣裙，连衣裙上印有被拉长变形了的时钟图案，而后，在她双手手臂上，满满的，令人眩目的挂满了手表，甚至，在她两脚脚踝上也都分别戴上了一只手表，至于黑皮革靴子上的装饰品，毫无悬念的，自然也是可爱景致的各种小钟表。
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时间少女，浅显易懂。
只是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确实是旧时光，并与时间有所关联。
此刻，旧时光正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今天并不是周末，再加上现在是上班时间，路上看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事。
旧时光出行的目的，当然不是散步。
她是来见一个告白未遂的男生。
如果说辜负他人是罪过，那么辜负自己就是更为严重的罪罚。
……不过，能明白这一点的人，只是少数。
旧时光哼着歌，在路边的一处小公园里找了一处长椅坐下。
等待是一件性质复杂的事。
有些人能够从等待中品味到快乐，品尝到幸福的味道；而对有些人来说，等待只是单纯的无聊而已。
尽管已经有不知道几位数年龄，旧时光仍是不善于体会等待，才坐下不到十分钟，她就觉得无趣的皱起了眉头，四处张望，时不时还爬起来蹦蹦跳跳一下……就在她打算放下自尊心去玩滑滑梯时，她所等待的男生终于是出现了。
高中二年级男生，崇武。
旧时光其实不擅长与人搭话，所以她生硬的站到了路中间，挡住了崇武的去路。
由于被人挡住了去路，崇武不得不停下，他抬起头看了旧时光一眼，目光冷漠，什么都没说，往旧时光旁边绕过去走了。
存在感如此强烈的旧时光，华丽丽的被无视了。
『等一下……！』
旧时光有些生气了，居然连这个正值青春年华的高中男生都忽视了她的存在！
『你就不想问一下我为什么要挡你的路吗？！』
或许是由于身体年龄的变化，旧时光的性格也与九岁小萝莉时有一些不同……
不是温顺的小羊羔，而是长有犄角的羚羊。
『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赶着回家。』
崇武回过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打扮奇异的女生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赶着回家？回家做什么？巫雨莹又不是你回家就能见得到的。』
关键词『巫雨莹』的出现，立刻就扭转了对话局势。
『……』
崇武愣了一下，随即，态度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等、等一下……你怎么会……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名字？！』
人也好，动物也好，一旦被捉住弱点把柄，都是同样的狼狈。
『因为你不是要向她告白么，你这暗恋别人一年迟迟不敢告白，最终错过了告白时机的笨蛋。』
如果上一句话只是打开悬疑的盖子，那么这一句话则彻底将崇武的底细揭露。
自认为无人知晓，苦藏许久的秘密，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
『哼，不识好歹的家伙，总算是知道厉害了吧~』
因而，旧时光得意洋洋。
『求你了，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好吗？』
于是，场面急转直下，变成了一副崇武屈服在旧时光的淫威之下——当然不是这样的场面。
『我可以帮你带一句话给一天前的你，让你通过这句话对自己赎罪。从你犯下错误的那一刻起，一天一夜，也就是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将有一次回溯时间的权力。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让你回到过去，而是通过我，向过去的你转达一句话，这句话只能包含一个主题，想清楚了就过来告诉我——假如你没有做到赎罪的话，那么惩罚就会降临。』
其实，旧时光从来不指望当事人能够立刻理解这怪异、充满邪教气息感觉的宣言。
更何况还是超自然伪科学不切实际的理论说明。
『意思是说，我可以让一天前的自己，赶在巫雨莹离开之前告白吗？』
不过，年轻人们的理解力总是能够超出年迈者的预期。
又或者，是因为年轻人们总是能力不足，因而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援助。
『要怎么理解我的话，是你的自由，我是不会对此解释的。』
形势已经完全转向了旧时光这边，于是她也变得张扬跋扈起来，成了一嚣张的小妮子。
与吊儿郎当的旧时光不同，崇武是认真的，他沉默了许久。
眼前这个奇怪的女生，可靠与否还是个问题。
说着什么能回到过去的奇妙言论。
就算是当作神经病置之不理也是可以的。
但毫无疑问的，她对崇武而言，是一个挽回的机会。
巫雨莹此刻已经远离了崇武，远离了崇武的双脚所能企及的距离。
是不是无论什么机会，都应该尝试一下呢？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崇武给出了令旧时光不可思议的回答。
『一天前的我，是过去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这是崇武的理由。
『这是我的恋情，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来争取。』
以及崇武的信念。
说完这些，崇武就走了。
崇武认为，自己与巫雨莹并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地域上的距离而已，可能性还是有的，能自己争取就自己争取，而不是去靠歪门邪道。
『噢噢~年轻人骨气十足嘛……那么我也就不管啦……』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顾后果，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果断，真是耀眼得炫目，旧时光眯起了眼睛，身上的时钟表盘们旋转起来，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随即消失于空气之中。
PM：06：20
街道
十分钟后，崇武到了家，在他开门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回过身，却没有半个人影。
错觉？
他也只能这么认为，然后进了家门。
假若，他能够抬起头看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在对面的楼顶上，站着一个女生，正从上向下俯视他。
那女生，是旧时光，她趴在围栏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盯着崇武的家看。
若是有人在这时候去问她『你不是说你不管了吗？』，她肯定会『哼~』的一声扭过头，说她不过是在看风景而已。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进了崇武家，这个人，让旧时光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需要被救赎的恶果。
『真是让人不省心呢~』
旧时光噘着小嘴发脾气，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既然开口了，那么就需要做出些成果。
否则，有愧于身为『旧时光』的名讳。
嘛，傲娇者，皆是这副德性。
2012年03月15日
AM：00：11
民宅
新的一天刚开始十一分钟。
崇武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也没盖被子，就只是躺着。
他并不是因为告白不成的事而失眠，而是在等时间流逝，等家人入睡。
现在的话，已经差不多了。
崇武下床，带上钱包，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三月早春的寒夜可不比六月酷暑的闷热夜晚温柔，崇武刚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后悔自己穿少了衣服，要反悔是还来得及，但崇武咬咬牙忍住了。
徒步走了半小时后，崇武来到了最近的ATM，取出了他自己打工挣取的所有存款。
没开通网上银行的他，不得已出此下策。毕竟是最高级别的隐秘行动，绝不能借助他人之手以免消息走漏。
回到家后，崇武一粘着床就睡着了，与昨日的失眠截然不同。
仅是隔了一天，他的心智就有了不少的成长。
从那位为了告白激动得无法入睡的大男孩，变成了可以理性的调控自己情绪的青涩男人。
2012年03月15日
AM：05：03
民宅
崇武早早起身，赶在被家人察觉之前，离开了家。
一切都按照他制定好的时间表来走，第一班巴士、现场购买查好的航班，早早的就在登机口坐下等待。
登机口的屏幕上显示着该登机口的下一班飞机将前往德国慕尼黑。
距离登机还有四十五分钟，崇武换了一处角落的座位坐下，将手机设好闹钟，闭上眼睛开始小睡。
充足的睡眠是抵达目的地后行动的保证。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小憩，崇武没能发觉这趟航班上另一名重要的乘客。
半小时后，一名男子提着行李箱在登机口坐下。
他是崇明之。
AM：07：15
飞机上
由于并不是热门时段的航班，飞机并没有坐满，乘客们按照各自的座位，松散的分布在机舱内。
崇明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手支撑着头，佯装睡着了的样子。
大部分乘客也和崇明之一样，只不过，他们是真的在补眠。
所以，在这样昏沉的氛围之下，崇明之很好的隐藏了自己，静静的等待他所期待的时机到来。
崇明之，崇武的父亲，是一名机长，担任这一职位已有二十年。
但从上个月开始，工作安定性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崇明之。
说得更为直白些，裁员危机。
本来，具有多年工作经验，标下良好的崇明之并不需要担心这类问题，他是公司的骨干，众所周知。
然而，公司领导层为了不损一位新晋高干子弟的面子，决定要牺牲崇明之。
崇明之被逼上了绝路，于是他带着装有特殊部件的手提箱，上了这位高干子弟担任机长的飞机。
该说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性格使然，这对父子，在彼此不知情的前提下，同时搭乘了这班飞机。
最后，这趟航班，还有一位不得不提的乘客。
她没有买票，但也没人能拦住她。
旧时光也在飞机上。
她没有想要将自己的身姿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愿望，因而，没人看得到她。
旧时光随意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没有航空餐虽然遗憾，但旧时光早就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了，当然也不会在飞机上跑来跑去调皮。
她只是不断的把小桌板收起再放下而已。
旧时光会在飞机上的缘故，是因为崇明之，那天，『需要被救赎的恶果』所指的就是崇明之。
与此同时，飞机已经进入了平稳飞行期，崇明之一直等到飞机快要开始下降时，才借着上洗手间为幌子，开始在洗手间里执行他的计划。
崇明之将手提箱随身带进了洗手间，机舱内都是公共空间，惟有洗手间例外。他取出手提箱中的『特殊部件』，将这些本身安全无危险的部件们重新组合，搭建成了一个简易的遥控炸弹，威力并不大，但已经足以影响这次飞行。
至于飞机能否平安着陆，那就要看机长的本事了——那位靠着后台强硬占据了位置的高干子弟。
准备工作结束后，崇明之若无其事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紧急逃生出口。
这个位置，是他在购买机票时特意预订的位置。
他还有儿子和老婆，他并没有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打算。
此次行动，只是他在离职前的报复而已。
五分钟后，飞机开始准备降落，崇明之确认过周遭状态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口袋中的引爆按钮。
回应他的，惟有飞机的轰鸣声。
『……』
疑虑爬上崇明之的脸庞，他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一圈，并没有任何异常，这与他的预想所不符。
——为什么没有爆炸？
崇明之再次按下引爆按钮，然而，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是遥控装置坏了？
——还是炸弹上的接收装置坏了？
崇明之不甘心，接连按了七八次按钮，但都只是徒劳。
他百思不得其解，遥控炸弹被他安放在了洗手间中的视觉死角，除非是刻意寻找，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现，更何况在他进去过之后，只有一个中年妇女使用过洗手间，出来之后表情上也没有任何异样……
——到底是为什么。
标示了安全带的灯亮着，崇明之想要走动是没可能的，更别提再进一次洗手间检查炸弹与遥控装置。
只能是放弃了。
崇明之苦恼的闭上了眼。
他的脑内，全是混乱的思绪，他也懒得去整理，就这么任之由之，反而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然而，就算崇明之思考，也是没可能想明白的。
因为阻止遥控炸弹爆炸的并非是当今科学所能解释的力量。
是旧时光的诅咒。
炸弹的时间，被旧时光停止了。
不是物理意义，机械意义上的停止，而是概念上的停止，这个遥控炸弹，乃至构成其整体的每一个原子，它们的时间，都被永久的停止了。
只要是伤人之物，旧时光都无比厌恶。
在遥控炸弹组装完成的一瞬，隐去了身形的旧时光，就将至封印了起来。
也正因为旧时光的介入，让这次恐怖袭击成为未遂事件，并且只封存在旧时光与崇明之的记忆之中。
2012年03月15日
AM：11：25（当地时间）
德国慕尼黑
飞机平安抵达了目的地，十个多小时的直航飞行，让崇武睡得非常愉快。
在排队等过海关的时候，崇武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计划，确认准备万全。
然而，由于与另一个时间相近航班的乘客们挤在一起排队，队伍的长度着实是让人扫兴。
时间久了，精力旺盛的崇武也不由得从巫雨莹的事上暂且分心，被异国的新鲜感所影响了，四处看。
就在崇武乱看的期间，他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父亲崇明之，而，崇明之也刚好与崇武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对视许久，才确信对方不是幻觉。
既然这不是幻觉，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崇武这才发现父亲居然和自己乘坐了同一班飞机。
他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计划中的事情都还没开始做，就要被父亲捉住遣送回国了。
崇武强行一扭头，装作和父亲不认识的样子。
这种一叶障目的笨蛋方法当然不会凑效。
崇明之直接穿过队伍，将崇武硬拉到了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惊诧过后，崇明之的情感随即填满了愤怒，而在愤怒之后，他想到，如果刚才遥控炸弹爆炸了的话，那么他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因而，崇明之的心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我……』
崇武哑口无言，不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而无法回答，反而是因为知道答案而开不了口。
为了一个女生瞒着父母不远万里来到这，实在不是能够堂而皇之开口坦言的理由。
『既然瞒着我，那你肯定也没跟妈妈说是吧？』
父亲的洞察力无比敏锐。
『嗯……』
崇武的头愈发的向下低，下巴都要碰到锁骨了。
『机票钱你是怎么弄到的？』
『……用自己打工的钱买的。』
『哼……还真能啊。』
父亲嗤笑一声，继心情之后，表情也变得很复杂。
尽管一直都在自己眼皮底下，但儿子却已经渐渐变得不同了。
『……』
不过，在崇武这方面，想要读懂父亲的心思难度太大。
他深深的低着头，沉默着等父亲批评责骂。
『说吧，不惜逃学、动用存款也要来德国的目的是什么？』
父亲的问题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崇武握紧拳头，鼓起了勇气。
『我是来向喜欢的女生告白的。』
『哈？』
这个回答远超出崇明之的预料，令他不禁呆了一下。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到崇明之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在哈哈大笑了。
崇武的眼神，崇武的行动，都勾起了崇明之对往事的回忆。
二十年前，在没有地图没有经验的情况下，独自踩着快散架的破烂自行车，骑过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山路，四十公里的汗水与执着。
——还真是我的儿子，那炸弹没爆炸，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吧。
崇明之觉得随着自己的变老，年轻时所拥有的珍贵事物都逐渐不见了。
而这些珍贵事物，此刻，崇明之的儿子崇武正持有着，闪闪发光，无比耀眼。
『你还真敢做呐。』
——不愧是我的儿子。
单论形式，崇明之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远胜过自己当年。
然而，形式只是形式，更何况八字还没一撇，要承认这小子胜过了自己，也要等到他把姑娘带回家见家长的时候再说。
崇明之将自己的手机交给崇武。
『这个你拿去用，妈妈那边我来帮你搪塞过去，然后，事情办完了打电话到这里的分公司来，号码手机的联系人里面有存，我在分公司等你。』
言毕，崇明之拍拍呆若木鸡的儿子，先行过了海关。
而崇武，还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间就改变了态度支持自己了。
2012年03月15日
PM：01：02（当地时间）
德国慕尼黑
尽管半路了杀出了父亲，但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同一阵线的战友，无论如何，崇武总算是成功抵达了慕尼黑。
然而，这还不是目的地。
但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崇武所知道的信息只有巫雨莹这个名字，以及她转到的新学校的校名，并且还是中文的音译。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还是一副无比艰难的样子。
如果向父亲求助的话，应该会简单不少。
这样的念头，在崇武脑海中闪过无数次。
但，既然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那么再低头去向他寻求帮忙就太不像个男人了。
总之，要行动的话，钱是少不了的。
正所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崇武决定先去兑换货币，然而，连在本国内都从未兑换过货币的他，在异地语言不同更是举步维艰。
因而，结局是惨绝人寰的。
崇武不但货币没兑换成，还被人骗走了所有钱。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异地他乡。
心灰意冷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
父亲留给崇武的手机，成了他这时的唯一救命稻草。
——要用吗？
崇武开始犹豫了。
上午已经过去，中午也是过去式，崇武饥肠辘辘，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异地他乡。
意志面临身体的考验，有些憔悴不堪。
恍惚之中，不知怎么的，他蓦然想起母亲口中的爱情故事。
那时候的父亲，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付出了何等程度的努力，以穿越那三四十公里的距离？
崇武将手机收进口袋，同时，也打消了前往当地的中国大使馆的念头。
他就近找了一家超市，放下面子，将超市中所有提供试吃的食品都收入腹中，勉强算是吃过了午餐。接着，单纯靠着手舞足蹈的比划动作寻找那间只知道中文名的学校，最后，终于是让他搭上了顺风车，抵达了那巫雨莹所在的学校。
很巧的，这时候，学校正在举行全校集会，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操场上。
人海茫茫，崇武无法从如此之多的异国面孔之中找到巫雨莹的脸庞。
冲进去吧。
年轻人所特有的青春血液在这时候沸腾了。
崇武无比熟练的翻过围栏，这种障碍物，他从初一开始就不断挑战至今了。
非法入侵进学校成功，跑出不到五十米，崇武立刻就被警卫们发现了，毕竟是有监控摄像头在的。
于是，就变成了他翻过围栏，带着一大票保安跟在身后的追逐赛跑比赛。
身为人的野性，也该在这种时候爆发了。
崇武拼尽全力奔跑，手脚并用，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是成功的闯进了操场。
众目睽睽之下，崇武没有怯懦，一路冲上了主席台。
他身处高处，视野骤然宽广了许多。
『哈——！』
人依然很多，崇武还是看不清巫雨莹在哪。
学生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而保安们已经包围了主席台，正在逐步接近崇武。
没时间再思考了，遵循本能来做就好。
崇武硬生生的把正在宣讲着什么的老师挤开，抢过麦克风，大声的喊出了那个字。
『巫雨莹！』
崇武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
『我喜欢你！！！』
全场寂然。
大家都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就连保安都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抓他。
场内沉默了数分钟，但巫雨莹没有出现，崇武也没发现巫雨莹的身影。
——怎么会……
——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出来见我……
——说来也是，脑子发热的只有我，一厢情愿的是我……
崇武，站在主席台上发愣。
回过神来的保安们一齐冲上主席台，将崇武带走了，而失落的崇武，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之后，崇武被保安们关押在学校的保卫处，然后特意从学校里找来了一名华裔学生帮忙翻译。
几经周折，崇武才知道自己跑错学校了。
崇武所应该去的学校，其实就在隔壁。
这是两所相邻的中学，只隔了一堵围墙。
崇武在围墙上翻错方向了。
丢人丟到国外了。
——该怎么办？
——再翻一次围墙，再来一次吗？
就在这时，又有人进入了保卫处。
是巫雨莹。
突如其然，却又理所当然。
『为……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巫雨莹目瞪口呆的看着崇武。
而这个问题，崇武也想反问她。
『你不是在隔壁学校吗？』
『……你喊得太大声了。』
这个问题，巫雨莹回答的很尴尬。
崇武在主席台上的告白太大声，以至于隔壁学校的学生们也都听到了。
『你听到了我的告白？』
『……』
巫雨莹沉默了许久，欲语还休，踌躇片刻，转身想要跑开，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了。
大家都闻声而来，想要亲眼见证这对华人情侣的恋情。
巫雨莹想要强行挤出去，这时，崇武奋力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哪怕是将一生的勇气都在这里用掉，也在所不辞。
崇武的内心燃烧着。
『巫雨莹，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而，巫雨莹木掉了。
但是木掉之后，就会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巫雨莹会发现全世界都盯着她，而她已经热泪盈眶。
——要不要答应。
崇武还紧紧握着巫雨莹的手，她，在众人的推送下被挤到了崇武的怀中。
就连老师和保安们都在起哄。
崇武目不转睛的盯着巫雨莹。
巫雨莹羞赧低头，轻声说到。
『对不起，我是弯的。』
崇武觉得自己没听懂。
她说的是普通话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被拒绝了吗？
崇武还没反应过来。
他还没松开巫雨莹的手。
而巫雨莹，却反握住了崇武的手。
她红着脸，浅浅一笑，鼓起勇气，追加了决定性的一句。
『但是，我愿意为你转成直的。』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