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旧时光
——『负罪与告白』篇
鸦栖旱桐
2012年04月26日
PM：01：15
教师办公室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我先去开会了。』
『好的。』
班主任向秦书博吩咐了两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秦书博将班主任交予他的家校联系单摊开平放在办公桌上，打开电子表格，开始将联系单中的数据录入进电脑中。
秦书博，是这所高中三年级七班的班长，他的交际能力很强，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在班级上、年级里、乃至老师中，都很吃得开。至于身为学生最为重要的一点——成绩方面，秦书博的成绩也还不错，高二以来就一直稳定在年级中七八十名的位置。
这样的他，作为班长，深得老师与同学的信赖，在办公室里帮老师处理事务，也是常有。
很快，十分钟后，班主任交代的录入工作就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秦书博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意外出现的某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个意外，指的是秦书博在操作中不小心打开的一个文件夹，名为『temp』。
在『temp』文件夹中，存放了数个文档，而这些文档，都是电子版的试卷，标注了考试的类型名称以及批次——是下一次月考的试卷。
秦书博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慌忙将窗口关闭，然后佯装淡定的看看四周，观察看看是否有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异动。
周围的老师们都一心做着他们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注意到秦书博。
于是，他这才安下心来缓了口气，比起发现考卷的喜悦感，秦书博的第一反应之中，更多的成分是无意识犯罪的罪恶感。
然而，这种罪恶感是建立在不安之上的，在确定自己已经安全后，秦书博的情感也发生了变化。
秦书博有一种在玩游戏时，无意间发现了秘籍或是刷物品BUG的感觉。
不，不止是这种程度，是远在那之上的惊愕，这可不是游戏，这是现实生活。
提前知道试卷的内容，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一次高分，甚至是年段第一，毫不过分的说，绝对是信手拈来之事。
选择权竟可以如此具现化的被握在自己手中，秦书博的心跳愈发加快。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该怎么选择？
秦书博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子，最后，叹了口气。
直至最后，留在他面容上的，既不是心虚，也不是害怕，而是苦笑。
他决定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接着就继续做起了录入工作。
秦书博有一种扔掉了百万中奖彩票的感觉。
午间，教师办公室，一片安寂，唯有鼠标点击声、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
秦书博的外表已恢复平静，内心却还是波澜万丈。
决定虽是做好了，但诱惑近在咫尺，让他处在一种坐立难安的状态之中。可在同时，秦书博又有一种愉悦感，为他自己的良知以及思想觉悟感到高兴，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如此正直的人。
十分钟过后，秦书博再次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这次，是因为办公室外有人找他。
来者是林柏涵。
林柏涵是秦书博班上的女生，成绩极其优异，总坚守在年级前十之中，而在运动会上也常有闪亮表现，是不可多得的、德艺双馨的优秀女生。
至于为什么林柏涵会在这个时候来找秦书博，那是因为……
三天前，秦书博向林柏涵告白了。
恋爱，从来都是学生生涯中的重要主题。
秦书博是阳光类型的男生，不擅于、更不喜欢扭扭捏捏，他在明确了自己喜欢林柏涵的心情后，就向林柏涵告白了。林柏涵并没有当场给他答复，而是要求给她一点时间思考。
现在，林柏涵是来给秦书博关于告白一事的答复。
走廊上，两人面对面，柱子的阴影落在两人之间。
『在做事吗？』
林柏涵的表情很平静，略带微笑，与平常没什么差别。
『嗯，帮老师录入些资料。』
而秦书博这一边，稍稍有点紧张，像是个初次面对教导主任的青涩学生。
『打扰你了真抱歉~』
『没呀，那……有什么事？』
简单的交谈过后，暧昧的气氛渐渐包围，两人脸颊都微微发红，对话切入正题。
『关于答复……』
林柏涵终于是开始有些紧张的样子了，在教师办公室前答复男生的告白，这实在是很不妥，但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只能仰仗午休间人员进出较少的运气了。
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从来都是充满勇气的，闪耀得刺眼。
『老实说，你向我告白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王语熙呢~她那么漂亮，又很可爱，性格也好……』
林柏涵没有直接给答复，而是先言左右，对她所说的话，秦书博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微微张开嘴，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他不理解为什么林柏涵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但这并不重要，他现在关心的是答复，而不是林柏涵口中那位他并不熟悉的女生。
『然后~谢谢你向我告白，我很高兴。』
这句话让秦书博内心『咚』的沉了一下。
『但我还弄不清楚我对你的心情，或许是喜欢吧，但还不确定……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那么，你能在年级排名中赢了我之后，再向我告白一次吗？我想那时候，我应该会弄明白自己的心情。』
在倾听林柏涵这漫长一段话的期间，秦书博的心情飘忽不定，一度以为要被拒绝了，却又在绝处迎来了生机与希望。
虽然是被拒绝了，但不是完全的，倒不如说，通往成功的条件更为明确了，不再模糊。
与其说是拒绝，其实是另一种变相的激励。
希望还在，前进的道路也变得看得清了。
秦书博不由得笑了起来。
『……好的，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信誓旦旦的许下了承诺，希望能借助自己强有力的声音把信心传达给林柏涵。
接着，尽管有些悲观，但秦书博想到了另一件事，因而追问了一句。
『在那之前，你会等我吗？』
这句暧昧十足的话语，秦书博在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其中的微妙情感，顿时害羞得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真是有愧平常阳光男生的形象。
林柏涵反而显得大方许多，她被秦书博的这句话逗乐了，俏皮的笑了一下，然后给可秦书博答案
『直到毕业之前，我等你。』
在这一瞬间，秦书博与林柏涵，第一次尝到了恋爱苹果的青涩与甜蜜。
*
回到办公室后，秦书博只用了五分钟就完成了收尾工作。
然而，他就像被黏在了椅子上那样，不愿意起身离开。
——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消极的思考与情绪开始腐蚀他方才那高昂呃自信心了。
在这六百多人的年段里，秦书博光是维持在百名之内，就已经勉勉强强摇摇晃晃。虽说与林柏涵之前看起来只有七十名的差距，但这排名的数字却不是如此简单的换算，在排名上胜过林柏涵，对秦书博而言，难如登天。
秦书博不是不愿意努力，为了保持在百名之内，他已经在努力了，而接下来要拼上性命的竭尽全力、倾尽全部，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追上林柏涵。
可是，就算赌上了全部来拼命，还来得及吗？
再过一个礼拜，就是月考了，而这也是倒数第二次月考，秦书博认为，两次月考的机会，与拼运气赌博没什么差别。
要把自己的恋情压在赌博之上吗？
秦书博觉得这是一种亵渎。
现在要后悔当初不够努力，已经太晚了。
然而，却也还不是绝境。
秦书博的口袋中有U盘，时间也还有，周围没人，工作或是休息中的老师们，都与他隔得远远的，秦书博是办公室的常客，没有老师在意他。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剩下的……
这就是秦书博黏在座位上不愿意离开的原因。
该下手吗？
这是违反道德，良心有愧的事。
秦书博内心中的自己，一分为二，都是为了自己好而在出谋划策，却背道而驰，彼此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一边举着善良道德的旗帜，一边戴着丑恶的小鬼面具。
不管哪一边，都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秦书博一咬牙，动作迅速的将U盘插入USB接口，将桌面上的『temp』文件夹拷贝进了U盘之中，拔出，关上电脑，离开了办公室。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以及当天的晚自习，秦书博都过得忐忑不安，只要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胆颤心惊，整个人失魂落魄，完全没了平常阳光的样子。
哪怕只是老师叫一下他的名字，他都会惊得将手中的笔掉落，十足的一只惊弓之鸟。
做贼心虚这个词，无比深刻的烙印进了秦书博的心中。
幸运的是，不幸的是，秦书博的这一天安全过关了。
第二天，他也平安无事的度过。
至此，秦书博才松了一口气，多少回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他腾出独处的机会，将U盘中的电子试卷修改为普通练习卷的样式，在校外的打印店中打印了出来，开始专心筹备考试。
对秦书博而言，人生中还是第一次有复习目标如此明确的考试。
他只花了一下午，就完成了所有考试的正确答案，之后，就是牢记，牢记，以及牢记。
接下来的三天复习，秦书博过得相对轻松，复习期间，林柏涵主动慰问了秦书博几次，这样真诚的鼓励，秦书博受之有愧，他将罪恶感隐藏在心中，没让林柏涵察觉。
他直到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但他以『只要初衷是好的就没问题』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一天接着一天，终于到了月考当天。
*
2012年04月30日
AM：07：25
学校正门前
第一场考试是上午八点，秦书博在家吃过早饭后，乘公共汽车到了学校。
公共汽车站与学校之间隔着一条小巷，小巷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小店铺，大多是贩卖零食小吃的店，给这所中学的学生们提供了不少乐趣。
以往，秦书博虽然不定会光顾，但路过时，目光总是左右扫视。
可，今天，他旁若无物的径直穿过，直到，他被一位老太太拦了下来。
『你们今天有考试吧？』
老太太笑呵呵的问秦书博。
『是啊。』
由于距离开考还有不少时间，秦书博也就停下来陪这位老太太聊了起来。
『准备得怎么样啊？』
『还不错，最近挺用功的。』
『来，给你颗糖吃，补充糖分，脑袋瓜会变得更聪明哦，呵呵呵。』
『哦……那就谢谢了。』
秦书博接过老太太递给他的糖，剥开糖衣将糖含进了嘴里。
『唔……这味道……好奇怪。』
既不是甜，也不是苦，一股从没体验过的奇妙味道，在秦书博的口腔中蔓延开。
『呵呵呵，这是后悔糖哦，好了，去考试吧孩子。』
老太太依旧笑呵呵，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回到了她自己的店铺里。
秦书博想要把糖吐掉，却发现不知何时，糖已经完全化了，既然如此，他也就索性咽下去，心想着千万不要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免得影响了今天的考试。
后来的事实证明，秦书博的这份担心，是多余的。
当天的两门考试，语文和数学，都尽在秦书博的掌握之中，而第二天，英语与理综，同样完成得相当完美，一想到隔天就发布成绩公开排名，秦书博的心就平静不下。
月考结束后，学生们都聚堆在一起讨论考题，悲喜各半。秦书博没有与平日里的死党们在一起，而是穿梭于人群之中，寻找林柏涵的身影。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秦书博胸有成竹，有些飘飘然。
『走这么快，在找谁呢？』
行走之中，有人从后面拍了拍秦书博的左肩，秦书博向左后方回头，却没人，一回头，林柏涵竟已站在了眼前。
换做平常，这种低级别的小把戏，秦书博是不会中招的，而现在，是特殊情况。
『当然是在找某个会捉弄我的女生。』
两人间，各自带着小心思的对话，开始了。
『那么，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呢？』
『我想问问她考得如何。』
『如果她说考得不错呢？』
『那我会有点难过，又有点开心。』
『难过什么？开心什么？』
『难过我赢不了她，开心她能够取得好成绩。』
『那~如果她说考得不太理想呢？』
『那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噢~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没考好必定要伤心，因为这样赢得不光彩。』
『秦书博同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哦。』
林柏涵微笑的拍拍秦书博的右肩膀，转过身，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这番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身处对话之中，秦书博觉得自己大概被林柏涵玩弄了一番，而且自己还没有察觉。
但，只要到了明天公布成绩，立场就会变得不同。
秦书博如此坚信。
*
2012年05月01日
PM：01：21
教学楼
通常而言，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之间，是学生们的午休时段，学生们在这期间的行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回宿舍睡觉的、或是走读回家吃饭休息的；另一类是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就又回到教室自习的。
今天与平常不同。
还不到一点半，教学楼里就聚集了很多人，许多学生早早的到了，围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老师出来张贴这次月考的年级排名。
秦书博也在人群之中，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不单单只是用『兴奋』『紧张』或是别的简单词语能够描述的。
经历过这么多次月考，看过这么多次排名公布，唯独这次，他有一种难过的感觉。
就像是在比赛中偷偷使诈取得了胜利，被人百般奉承，表面上乐得忘乎所以，实际上内心却不是滋味。
一点三十五分，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担任段长的老师抱着一卷大纸，走了出来。
学生们立刻就让出了一圈位置，段长对大家和蔼的笑笑，与另外几位老师一齐将纸贴到了墙上，覆盖掉上一次月考的年级排名。
待到老师们退开，学生们立刻就围了上去。
秦书博没能在第一时间挤到里面，但这不要紧，因为他名字所在的位置十分容易发现。
不是藏在众多名字之中，而是排在了最前端。
『这……不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前百名的名单之中，秦书博名列第二。
一般而论，年级第二已经足够强了，无奈的是，世事多有如此巧合。
第一名的人，是林柏涵。
林柏涵虽然常年身处年级前十名，但却从没拿过第一。
唯独这次，她夺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唯独这次，她没有给秦书博留下任何超越的机会。
秦书博在除了语文之外的科目上，赢了林柏涵十分，但林柏涵在语文作文上，赢了秦书博十一分。
秦书博在能够事先准备好完美答案的题目中赢过了林柏涵，却在无法短时间内提高的作文之中惨遭滑铁卢。
明明比所有人都要有优势，明明事先知道了所有考试的题目，明明有一个礼拜的充裕时间来准备，却还是输给了林柏涵。
该说是输得心服口服，还是输得体无完肤？
秦书博不知道，他只能感觉到内心原本坚信着的事物在无声的崩溃。
总之，先回教室去好好静一静吧。
秦书博这么想着，回身离开，没想到他一回头，就看到林柏涵站在眼前。
他的脑中『嗡』的一下被清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简直是人赃俱获，只是警察不知道自己是警察，更不知道犯人犯下了什么罪。
林柏涵只是微笑的望着秦书博。
『从上一次的七十二名到这一次的第二名，在前百名之中进步了七十名，你以前难道都只是在玩吗？』
『也许……吧。』
『换做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到这么厉害的事，你这几天该不会都没睡觉吧？』
林柏涵朝秦书博走近了一步，不知怎么的，秦书博反而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害羞？』
先前对林柏涵喜欢的心情，此刻被惭愧与恐惧的心情所掩盖，秦书博觉得与林柏涵相处，如坐针毡，无法忍受，只想逃离。
然而，为了最后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他还在强颜欢笑，还在装着没事人的样子。
因而，林柏涵也没能察觉到秦书博的异常。
『请问，秦书博同学，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林柏涵讶异于秦书博的巨大进步，她还对秦书博抱有期待。
『……还有一次月考的机会。』
可惜此时的秦书博，只是不服输的嘴硬而已。
『不服输吗？』
『是的。』
『那么我随时接受挑战哦。』
林柏涵轻松的转身离开，她觉得自己这次赢了秦书博只是侥幸，她从没想到秦书博能够一口气冲到这个高度，不由得也就提高了对他的期待，至于输赢，她其实是没所谓的。
与林柏涵相反，秦书博只是勉强的笑，这也是他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唯一一的一次笑容。
一整个月的生活都是灰色的，没有朋友间的谈笑，没有球场上的汗水挥洒，秦书博一心埋头于学习之中，这一次，已经没有『temp』文件夹中的电子试卷来帮忙，一切一切，都只能靠秦书博自身的实力。
最后一次的月考，到来，开始，结束。
*
2012年05月31日
PM：01：19
教学楼
上次以等候者的身份站在这里是一个月前。
现在，同样是以等候者的身份来到这里，秦书博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平静得不可思议。
不是考得很好很有把握的泰然自若，只是什么都不再去想。
复习尽力了，考试尽力了，剩下的就是等结果，无论结果，都该是毫无遗憾的接受。
然后，一如既往，成绩排名被贴在墙上公布了，将旧的那张，秦书博排名第二的那张，盖在了下面。
那么，这一次月考，这最后一次月考，秦书博的成绩如何呢。
秦书博第一眼看到的，是林柏涵第三名。
然后，第一名与第二名，都不是他。
前十名里面，没有秦书博的名字。
前五十名里面，也没有。
前一百名之中，同样没有秦书博这个姓名。
公布的成绩排名，仅限前一百名，其他的学生，将在成绩单中看到自己的排名。
废寝忘食专心读书的一个月，居然反而跌出了前一百名。
秦书博现在倒是能笑了，无比苦楚的笑，他的心中，有什么碎掉了。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是想着要离开学校，到一处与考试、排名、告白这些都无关的地方去。
在秦书博出学校的路上，他看到了林柏涵。
林柏涵似乎相对他说些什么，但秦书博没有去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向前走，也不管接下来还要上课，离开了学校。
他走得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门卫都忘记对他加以阻挠。
*
秦书博的脑中一片混乱，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随意前行，待到他回过神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马路的中央。
而时间，早已过了中午，四处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深夜之中，秦书博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
——大半夜的，马路冷冷清清，索性就躺在马路上睡算了。
诸如此类的疯狂念头，不断闪过秦书博的脑海。
直到，耀眼的车前灯刺痛了他的眼睛。
集装箱拖车的响亮喇叭震得他耳膜无比疼痛，一秒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这种时候，该是要向人行道上跑去才对。
但，秦书博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固然集装箱拖车的司机已经踩下了刹车，但如此沉重的质量，已不是可以在这短距离之内停止的。
秦书博甚至连疼痛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就已经飞了起来，仿若摆脱了地球重力，无比轻盈的飞了起来，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冲击，在空中支离破碎，四散分离，变作零碎的部件，分散的掉落在了黑夜中的马路上。
秦书博的眼睛，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后背。
他以为自己的脑袋被拧了一百八十度，但事实是，他的脑袋已经不再和身体连接在一起。
秦书博，当场死亡。
*
『感觉如何，后悔糖的味道？』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耳边却传来了声音。
秦书博原以为自己已不再能作出『挣开眼睛』这样的动作，但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光明已经重返眼前，明亮得刺眼，耀眼得炫目。
——我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方才被集装箱拖车撞到的触感，他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这位老太太，秦书博还有印象，记得是倒数第二次月考开始那天，给了自己一颗糖的老奶奶……后悔糖？
『今天是4月26日，好好珍惜你的生活哦。』
4月26日？
不是已经结束了两次月考，即将进入高考的黑色六月吗？
秦书博取出手机，屏幕上，明确的显示着『12/04/26-07:25』是这一整个事件开始的日期。
秦书博努力去回想，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还能记得自己是在4月26号这天从班主任的电脑中窃走了月考题目，但这『后悔糖』是什么时候吃的，他却毫无印象。
唯有自己还活着，以及日期是4月26号这两点，无庸置疑。
难道之前发生的全部，都只是梦境吗？
这一切看起来，只有这老奶奶与后悔糖看起来像是真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
秦书博只能当自己看了一场关于自己的、悲伤的电影。
至于那『后悔糖』与『老奶奶』，当秦书博想明白要再去深究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位老奶奶名为『旧时光』，更不会知道，体验苦楚的未来也是对过去的一种『赎罪』，只要『赎罪』了，『惩罚』就不会降临。
他只知道，新生活开始了。
*
2012年04月26日
PM：01：15
教师办公室
时间一点一点的走，然后然后，又到了这个最初开始的时刻。
秦书博答应了班主任的委托，到办公室录入家校联系单，这一次，他没有点开那名为『temp』的文件夹，早早的结束了工作，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重复了一次与林柏涵的对话，同样是被拒绝，心态已是不同，纵然如此，秦书博还是再一次的许下了承诺。
秦书博，会尽一切能力，考到能够证明自己的最为出色的成绩。
他已经没了能够胜过林柏涵的想法，但要他就这样缴械投降，就这样放弃告白，放弃自己喜欢的女生，他做不到，他不能这样窝囊，要输，要被拒绝，也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之后，是一个星期的复习，其中最后的三天是温书假，秦书博拼尽了全力，在保证休息的前提下，将每天的睡眠时间压缩到四小时，遇上不懂的题目、知识点，也厚着脸皮去问林柏涵。
林柏涵也乐于帮他解决，两人的关系，比以前近了许多。
月考顺其而然的到来，学生们与考卷的战斗结束后，老师批改考卷收拾残骸，并向学生们汇报成绩与排名。
这一次，秦书博在百人名单中寻找得很辛苦，因为被排在了中间，四十三名，或许与先前的年级第二相比算不上什么，但这对秦书博而言，这是完全靠自己的实力，仿若坐火箭，平步青云一般的巨大进步。
林柏涵取得了年段第一，历史还真总是惊人的相似，当然，这也确实是历史的一部分。
与秦书博对未来的记忆相同，每次月考完，发布完排名，林柏涵总是会在他身旁出现。
『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吗？』
『月考还剩下一次，能再给我一次尝试的机会吗？』
『唔~当然，毕竟我答应过你，直到毕业之前……都会等的。』
『……嗯。』
两个人都笑了，虽说很青涩，但是也很甜蜜。
*
又是一个月，不是灰色，也不是黑色，或许是热血的红色，亦或是耀眼的白色，秦书博觉得这是自己学生生涯之中，过得最为充实的一个月。
然后，最后的一次月考，结束了，成绩在第二天陆续放出，紧接着，年级排名也随后在贴在办公室门口公示，当然，被公示的名单仅有前一百名学生。
美其名曰保护学生的隐私与自尊。
但，有些时候，人如果不被狠狠的刺激一番，被当众嘲笑，被侮辱尊严，是不会醒悟的。
能在安逸环境中不断自勉自我反省的人都是圣人，都是贤者。
秦书博也在围观排名的学生群之中，他比上一次还要费力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柏涵是年级第三，与秦书博经验中所记得一样。
至于秦书博自己。
秦书博付出了比上一次月考更多的努力，更多的认真，更多的谨慎……
他取得了更多的分数。
但，排名却没有因此上升。
谨慎过度，反而会自己阻碍自己，疑神疑鬼。
更何况，在读书的人不止是秦书博，在努力的人也不只是秦书博，甚至，有些人就算是不努力也能赢过那些在拼死努力的人。
最后一次的月考，秦书博是第五十一名，比起上次要退步了近十名，这样的结果，化作排名表挂在墙上，无声的在嘲笑他，耻笑他这几天来的认真学习都是泡影。
『理综没有考好呢。』
不知何时，林柏涵出现在了秦书博的身后。
『是啊，铁三角相关的化学式没有记牢，尝到苦头了。』
『我不是说你啦，我是说我自己。』
『你……』
秦书博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前十名，只有前十名的详细成绩会被公布出来。
林柏涵的理综比秦书博多了整整二十分，一百四十分，在秦书博看来已经是相当完美的成绩了。
当然，年级第一的理综考了非人类的一百四十七。
『所以，你是来消遣我的吗？』
秦书博开始朝人群外围走。
『你觉得呢？』
林柏涵跟上了他的脚步，不过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秦书博在前方帮林柏涵从人群中开路。
『我不知道，你太难猜了，女孩子的心思都是这么可怕的吗？』
『可怕？』
林柏涵被这个说法逗得笑了起来，对话也就此结束，不再有后续。
两人一路走到教学楼下，秦书博要回男生宿舍拿先前忘在宿舍的课本，林柏涵不方便跟上去，于是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此时再不说些什么的话，之后大概就没有这样的时机了。
秦书博鼓起勇气，开口了。
『今天放学后，有时间吗？』
『有是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嗯，可以呀。』
『好的。』
明明没有达到林柏涵所要求的成绩，秦书博却还是开口了。
然而，她答应了。
那么，今晚要说什么呢？
秦书博不知道。
下午的课浑浑噩噩的上完，继红与白的一个月过去后，秦书博被上得过紧的发条一下子松了下来，学习已不再能停留在脑内，只剩下林柏涵的身影，与告白的思考。
秦书博很乱，却也不知道自己在乱什么，只觉得头脑中到处都是飞扬纠缠的思绪，可当要抓住思绪来看看时，头脑反而一片空白。
只是，在内心深处，有一团火焰，在安静的燃烧，发着温暖的光。
然后，晚餐如约而至。
这是沉默的一次共进晚餐。
没有华丽的灯光与琼浆玉液，只是食堂里的普通一餐。
秦书博比林柏涵先吃完，他沉默着，也不敢看林柏涵，只是盯着自己的餐盘，直到林柏涵也吃完。
『喂，秦书博，没事的话我要走了哦？』
『……哦。』
秦书博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相当窝囊的应了一句无意义的话。
『那我走了。』
林柏涵端起餐盘，起身就走。
却走不开。
秦书博一言不发的把她堵在了座位上。
『你到底是要干嘛？』
秦书博沉默。
『不说话我就走咯？』
秦书博继续沉默，却也没有把位置让开的意思。
『喂，秦书博。』
秦书博不说话。
于是，林柏涵终于是忍不住了。
『没有考赢我就不敢向我告白了吗？』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心情，不止是这种程度！』
秦书博愣住了。
他在脑海中模拟过一万次林柏涵有可能说的话，却从没想到过，她会这么说。
秦书博内心的那团火，开始旺盛的燃烧起来。
『……我！』
秦书博从林柏涵手中拿过餐盘，将其放到桌上，然后郑重其事的站好，面对林柏涵，看着她的眼睛。
他也不管周围还有其他学生，甚至也有老师在食堂用餐，真心诚意的向林柏涵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林柏涵，我喜欢你。』
林柏涵笑了。
『你不怕我再拒绝你一次吗？』
『怕，很怕，但我还是要向你告白。』
『如果我拒绝你呢？』
『那我就继续告白，高中毕业前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考到你要去的大学，不管多少次，都会继续告白……』
『你是变态吗？你就不担心我会觉得你很烦而讨厌你吗？』
『我不是变态，也不觉得你会觉得我烦。』
『理由呢？证据呢？』
『因为，我喜欢你。』
连续被男生表达了两次爱意，林柏涵终于是不再能维持平静的表情，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脸，沉默了一下。
『……』
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上一次月考就该这么做了。』
『嗯？什么？』
秦书博没听清，借机朝林柏涵又走近了一步。
『我是说……我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考试排名，我只是……我喜欢你努力的样子，特别是……为我努力的样子。』
林柏涵把头埋进了秦书博的胸口，时隔数个月，完成了这次告白的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