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鬼一口
夜晚，漆黑的夜晚，像闭幕的舞台，或是未开幕的清唱剧，寂寥并且沉静，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有种独特的吸引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超然。
夜色的荷塘边，夏荷轻抬浮萍依偎在河臯，细小的蠕虫在涟漪中蠕动，时隐时现的萤火虫像翡翠色的星烁，绽放又凋零，空气有种湿土的香草香，是夏夜的气息。
朱超俊侧坐在河谭的石磊上，穿着长袖的和服，望着河谭中的月亮，一脸黯然的沉思，十指紧扣着花牌，腰间挂着红线铜铃。
“每天说冷笑话的朱超俊也有会不开心的时候啊。”毛文凯从旁边的森林走了出现了。
“毛文凯？”
“晚上好啊。”毛文凯笑笑。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朱超俊看着毛文凯。
“刚才和班长陈嘉懿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他在那边锻炼呢。”
“是啊，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总觉得，自己什么还都不知道。”
“你有心事吗。”毛文凯缓缓坐在了朱超俊的身边，和他一起望着水中的圆月。
朱超俊沉默了一会。
“是啊，是人都有心事。”朱超俊笑笑。“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洗耳恭听。”
——
小时候，我父母死在了战场，我便流浪街头，那时候，肚子好饿，我没有地方去，蹲在墙角，我非常绝望，心想，谁来救救我吧，我想起了母亲的话——如果遇到困难的时候，诚心诚意的对着神灵祈祷，神灵就会给予你幸福。于是，我对着天空祈祷起来，神灵啊，请把爸爸妈妈还给我吧，我会做个乖孩子的，我不会再淘气了，我一定会乖乖的吃饭，请让我睡一觉醒来后，爸爸妈妈就出现在身边吧。于是，我趴在地上睡着了，过了没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肩膀，我顿时开心的睁开眼，妈妈爸爸！可是，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样貌丑陋的胖子。他忽然抓起了我的头发，将我提了起来，好痛。他说，长得这么可爱，可以卖个好价钱吧。我哭了起来，他将我抗在了肩上，放我下来，我要等我的爸爸妈妈！我拼命的喊着，喊到声音沙哑，泪水干涸，这时，我看到了他腰间的馒头，我好饿，我好饿，我大脑只有这腰间的馒头，我已经没有任何理念了，我好饿，我看着他的脖子，带皮的肌肤，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我张开大口咬上了他的脖子，猛的咬了一口肥肉，鲜血溅了我一身，我沉沉的摔在了地上，咀嚼着口中鲜嫩多汁的肥肉，他倒在地上，开始往外爬，我猛的追了上去，对着他的脖子再一口咬了下去，我取下他腰间带血的馒头，一口一口的咬了起来，我流着鼻涕，沾满鲜血，一脸幸福的呻吟。从此之后，我知道了，神灵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我只要填饱肚子，就够了，我饿了就会吃人肉，我的目光变得恐怖，直勾勾的望着行人，只是望着他们，想着他们的味道，啊，是多么美味啊。时间没多久，我的身体开始发出恶臭，人们看见我开始躲避我，终于，这种生活到了结束的时候，我吃人的画面被看到了，人们举着火把，提着农具追逐我，口里喊着怪物去死吧，我拼命奔跑着，我没有求救，我已经无所谓生死了，我厌恶散发臭味的自己，我看着井口，没有犹豫的跳了下去。我并没有摔死，接住我的，是井底的浮尸，原来，自己并不是最悲惨的人，井底的大家，都是含着泪水摔死的吧，请别哭泣，我来陪你们了。人们向着井中投来巨石，砸死怪物！石头沉沉击中我的身体，我不敢出声，我死死的抱住头，没过多久，人们认为我已经死了，稀稀疏疏的散了。这样就结束了吧，好困啊，我终于可以去陪爸爸妈妈了，我闭上了眼。
光，耀眼的光，我嘘着眼，阳光刺进我沉淀在黑暗的瞳，啊，好香，是阳光的味道。我睁开眼，一张帅气的面孔，粉色头发，粉色瞳孔，温柔的看着我。真是可爱的小孩呢，他笑了。是他将我从井底拉了起来吗。我双腿无力，摔在了地上，身体变得更臭了。他不嫌弃的将我抱起来，将我靠坐在墙边，我望着他。怎么了，肚子饿了吗。他将一个馒头放在了我手中，我猛的吃了起来，和亲人走散了吗，我没有理他，啊拉，沉默的小孩呢，我给你说一个笑话吧，他跪着拿出一个扇子，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这个人，好奇怪，在我面前，做着奇怪的动作，做出搞笑的表情，为什么要对着发着臭味我做出搞笑的样子，对着恶臭的我…………………………
哈哈。
我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像一个孩子一样的笑了起来，我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流泪，原来，我只是个孩子，只是想被爱而已，这是被爱的感觉吧，爸爸，妈妈。他满足的微笑着，将手伸在我面前，来吧，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
恩！
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他牵起我的手，来吧，我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心中的喜悦也传递给他。就这样，我跟着他他经历春夏秋冬，云游四海，他的名字，叫做朱超俊，是一个落语师，他告诉我，笑容可以融化世界上所有的怨恨，我点点头。笑容拯救了我，我身上的臭味慢慢的消失了，我和他一起表演落语，人们开心的笑着，我感觉到了满足，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但，幸福总是短暂的，一天，在我们回旅店的路上，我们被匪徒盯上了，我们开始奔跑，可是，遇到了死胡同，他将我藏在旁边的桶里，他挡在了匪徒面前，他说，我给你们说一个笑话吧，不要让财欲蒙蔽双眼，让笑容淡化一切吧，他一边边说着笑话，匪徒一刀刀捅进了他的身体，鲜血四处飞溅，但是他不屈服的微笑着，我眼睁睁的在桶中的缝隙看着，最后，他终于倒在了地上，匪徒抢了他的钱以后逃走了，我抱住血粼粼的他哭了起来，他将花牌放在了我的手中，他说，不可以憎恨人类哦，要相信笑容可以淡化一切，我接住带血的花牌哭着点点头，他说，我好困啊，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啊。我大声呼救，可是周围没有任何人，他说，最后我给你说一个笑话吧，一个火柴走着走着，就燃起来了……
于是，他闭上了眼，永远的睡了。
从此，我穿上了他的衣服，带上花牌，从那天起，名字叫做朱超俊，我要提他好好活着，我要继承他的愿望，让欢乐传递在人间。
后来，我就与池袋班的大家相遇了。
朱超俊说完了，他望着水中的圆月。
毛文凯沉默了。此刻，无声是最佳的表达，在别人倾诉伤痛的时刻，无言是最大的慰藉。
“其实那都已经是过去了，与池袋班的大家相遇后，我觉得就像第一次遇到他一样快乐。”朱超俊拍拍毛文凯的肩膀。“只是，我很迷茫，对于落语我很迷茫，落语真的是牺牲自己去换取别人的快乐吗，如果不是，是牺牲别人去换取自己的快乐吗。落语对于我来说是什么，我真的不懂。花牌对于我来说，永远只是像暗器一样投向别人，我完全无法操纵它的真正力量。”
“你听过快乐王子与燕子的故事吗。”毛文凯看着朱超俊淡淡的微笑，看着他的眼睛。“曾经有一座快乐王子的雕像，他浑身上下镶满了黄金叶片，挂满世上最美的宝石，世人对他真是称羡不已，可是，快乐王子雕像并不快乐，他看到的世界上贫苦挨饿的人民每天的过着悲惨的生活，于是他祈求身边的燕子，将自己身上的金片和宝石叼给那些悲惨的穷人吧，燕子答应了，于是，快乐王子雕像身上的金片和宝石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所有的金片与宝石都被叼走了，快乐王子雕像成了一个黑漆漆的丑陋雕像，有一天，城镇的人们觉得他太难看了，最终将快乐王子的雕像推倒了。”
朱超俊叹了一口气。
“其实人的精神可分为三种。”毛文凯接着说。“一是本我，一是超我，一是自我，本我即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以及**带领着的其他欲望，包括食欲，物欲，金钱欲。超我则是道德，理智，一切可以束缚本我的超然意识。如果一味的本我即是畜生，如果一味的超我即是神。人只需要在本我与超我间找到自我就够了。”
“你好好想一想，你将欢乐传递给世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超俊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了。
忽然，毛文凯皱起眉头，他使劲将朱超俊从石磊上拉下来，眼睛瞪着河谭。
“怎么了？”朱超俊被毛文凯的动作吓到了。
“我怎么觉得……从刚才开始……河谭里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看着我们……”
朱超俊看向了河谭，风平浪静的河谭，没有波纹，他仔细的看着河谭表面，月亮倒影下面，隐隐约约有两个发着绿光的巨大椭圆，仿佛河谭底下有个巨大的人头。
“什么东西……”忽然，绿色椭圆不见了。
“我们叫上班长快回去吧，周围有点不对劲。”毛文凯和朱超俊转身。
这时，河谭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河谭中间出现了一个裸体的女人，在呼喊救命。
“有人溺水了。”朱超俊看着那个女人。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不像是人类。”毛文凯说着。
“但是万一是人类怎么办，不能见死不救啊。”
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班长陈嘉懿跳了出来，腰间挂着红线铜铃，猛的跳向河谭中间的女人。
“没事吧。”陈嘉懿扶起谭中的女人。
忽然，女人变成了干尸，抱住了陈嘉懿，拖向河谭。
“陈嘉懿！”毛文凯抽出刀，跳起来刺向谭中。
突然，谭中出现一个巨大人头，长大嘴飞起来咬向毛文凯，舌尖是一个裸体女人干尸的上半身，女人抱着陈嘉懿。
“是鬼一口。”朱超俊说。“课文里学过，舌尖是一个女人的摸样，引诱人类去救她。”
毛文凯一刀插在干尸的身上，鬼一口猛的咬住毛文凯与陈嘉懿跳进水里翻滚，忽然冲出水面，在月光下形成巨大的黑影。毛文凯咬紧双撑开鬼一口的嘴。干尸掐住陈嘉懿的脖子。鬼一口一次一次的撞向水中，水花四溅。
“不行了！”毛文凯湿着身体，颤抖着半跪下来，陈嘉懿被掐得意识开始模糊。
朱超俊抓住花牌，准备扔向鬼一口，可是他停住了。
“不行……这样扔出去一点效果都不会有。”他皱着眉，看着他们在水中翻来翻去。“怎么办……我还是无法找到花牌的意义……”
“啊！”陈嘉懿的脖子被使劲一掐，一道鲜血吐了出来，伴着月光，空中绽开红色的结晶。
这时，朱超俊想起了他师父被一刀一刀捅死的画面。第一次吃人的画面。井底的浮尸。血馒头……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学落语啊！”朱超俊咬牙闭上了眼，忽然，师傅的笑脸出现在了他的脑海，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温柔的微笑。
鬼一口猛的一咬，毛文凯和陈嘉懿被吞了进去，它钻进了水底。
——我将欢乐传递给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别人感到幸福而已吗。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啊……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将欢乐传递给别人……只是想让别人重视我……只是想要别人喜爱我……只是想要朋友……
——只是因为太寂寞了。
朱超俊的眼角，一滴泪水划过。
忽然，他手中的花牌亮了起来。
封面的四张花牌翻了起来，是一月份的花牌——四张松鹤。两皮，一光，一红旦。
“……花牌……亮了？”朱超俊看着花牌。
突然，鬼一口跳起来咬向朱超俊。
“是啊，现在我有这么多朋友，还寂寞什么呢，与朋友一同快乐，这就是花牌的意义吧。”朱超俊闭上了眼。“大家一起约定好了，要一起通过驱魔师的试验，所以。”朱超俊睁开了眼睛。“不能输！”
“一月花！”朱超俊猛的跳向高空，满月下形成美丽的弧度，一月的四张花牌融进了他的和服，和服变成了白色，里面出现了一月花牌的仙鹤与墨山。他头发与瞳孔变成了红色。整个人变成了花牌的颜色，与花牌融为了一体。“也许第一次会失败，但是，为了朋友。”他对准鬼一口，手上出现一把白色的松鹤羽扇。
“一月花——松鹤报恩！”他从高空猛的撞向地面，拖着白色银光。
——加油。
这时，他的和服袖子烧了起来，火焰沿着衣服烧上了他的全身。
“呀！！！”他咬牙加速撞向鬼一口，像一只自焚的松鹤。
碰！
一声巨响，地面激起巨大的白色的花状光晕，水花飞溅，鬼一口被撞成了花瓣，地面变成了墨色，树上开满的白色花。仿佛世界被渲染上了一月的花图。
朱超俊躺在地上，空中羽毛凋零，全身烧伤，闭着眼，脸上没有遗憾。
“朱超俊！”毛文凯和陈嘉懿跑了过来。“醒醒啊！”他们使劲拍打他，可是他没有反应。
他们两人抬着他，赶忙向着平安京的治疗所跑去。
于是，战斗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