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一阵诡异的氛围蔓延开来，伊兰美亚的手有些颤抖，明明面对魔兽时都不会这样的。
不……她所害怕的，应该是这种未知感。
她明明感受到了的，那种存在非常的明显，但就是迟迟没有发现……
“究竟是什……”
德莫娜已经拿起了一把三叉戟，捂住了伊兰美亚的嘴。
一个模糊的人影进入了视线，伊兰美亚瞪大了眼。
不……看不清……那是什么生物吗……？
德莫娜一言不发，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三叉戟，微微眯眼。
直到那个人影来到大门口，艾纳丝这才借助大门那处的微弱灯光看清了来者。
尽管只是个大概，但她依旧能判断，是个人类……但不知为何，这给她一种熟悉感。
这反而更令人脊背发凉，这种熟悉感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熟悉感，伊兰美亚也切切实实的意识到来自于什么人。
但她却不敢确定……
叔公……？不可能……他明明早在九年前的葬礼后就入土为安了！
尽管隔着很远无法确定，但那个身影几乎和伊兰美亚记忆中已故的叔公……完全吻合！
看了眼伊兰美亚惊讶到屏住呼吸的反应，德莫娜并没有做出解释，而是依旧保持着沉默，潜藏在暗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直到那个人影进入了旅馆，她才抽回了捂住伊兰美亚嘴巴的手。
“刚才……那是……什么……？”
是叔公，但正因为是叔公，所以才不可能会是……
人类。
“你看到的是什么人？”德莫娜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面色平静的质问。
“我看到的……是披着故人外貌的异类。”伊兰美亚说到“故人”这个词的时候，语气都重了一些。
德莫娜看起来有所思考，不过似是知道情况，也没什么惊讶的反应：“我看到的也一样。”
伊兰美亚的思绪此时不太稳定，但她不用想也知道，德莫娜不可能认识自己的叔公。
伊兰美亚眼神茫然，回忆涌上心头。
她小时候她一直都在宫殿里……接受着各种保护。
叔公……是我小时候除了至亲外最亲切的人……他总是时不时私下探望我，教我一些导师都不会提起的词语、了解外面世界的事物、知识……
每年都会有个三次左右向父王求情，带伊兰美亚离开宫殿，去王都玩……
可以说，这位慈祥的叔公是伊兰美亚亦亲亦友的存在，然而在伊兰美亚还没成年时，就病逝了。
——明明小时候还答应我……参加我的成人礼的。
伊兰美亚的情绪有些低落，叔公一直都是她的遗憾，因此在看到了那显然不是叔公的东西出现……她在强行冷静下来后，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那是……幻术，对吧？”回想起有叔公陪伴的时光，伊兰美亚冷静了些许，分析出了情况。
“比幻术要麻烦一些。”德莫娜如此回答，她果然知道什么。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伊兰美亚的脸上浮现出认真的神情，语气都下意识的冷了许多。
“不要一味地索取答案，想得到提问的资格，只有做好承受答案的觉悟。”
德莫娜似是告诫般冷着脸回答，随后抛回一个答案：“是无论你我都无法解析的未知存在。”
伊兰美亚扶额：我果然还不够成熟…保持冷静，不要让刚理智下来的精神又混乱……
自几年前苍狼帝国的那起事件后，伊兰美亚就反复的磨砺自己的精神，尽管她依旧因被保护的太好而缺少见识，但那次事件的经历她也依旧记在心里。
她会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变得足够成熟、坚强，决不能再向以前一样，做个失去温室庇护就羸弱不堪的娇嫩花朵。
无论是叔公，还是父王，亦或是皇兄……
她下意识想要抽剑，然而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踪德莫娜太急，忘了带武器。
“她进去了，会造成危险吗？”
“会，而且……比「危险」更加惊骇。”
！！！
“不过对你无效，它只会危害到与“皮囊”相认的目标。”德莫娜说罢，没有再去顾及伊兰美亚，而是抓紧三叉戟离开了巷子，直向旅馆。
见德莫娜独自走进了旅馆，伊兰美亚有些犹豫，现在的她连武器都没带……
轰！
苍雷轰鸣，旅店内传来一阵巨响，伴随着耀眼的电光，下一秒一个身影从烟尘中飞了出来。
是那个东西吗？！
伊兰美亚很想去查看情况，然而待烟尘散去，飞出来的竟然是德莫娜……
德莫娜踉跄着落地，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投出三叉戟，只见三叉戟精准的贯穿了旅店门口朦胧的身影。
攻击无效？
不……如果说我所看到的是假象的话，它的真实体型应该和实际有误！
“这也是空的吗？”
德莫娜看起来像是在摸索着，她攻击了对方的“胸口”、“脑袋”，都没有命中的实感。
她大概知道这种东西真面目的性质，但似乎不太精准。
其实并非不精准，而是……它们的真面目本身就是难以确定的形态。
举个例子……这个世界上会存在完全相同的两棵粗细、高低、甚至是每根枝干、每片叶子都完全相同的树吗？
这种东西也是如此。
“诅咒之眼”也只能看见同样不祥的存在，并不能看穿这种虚幻。
因为这是旅馆，所以德莫娜出手有所保留了。
那东西没有理会德莫娜，还是毫无反应的朝着楼梯处走去。
“那到底是什么？！”
诡异，太诡异了！
“异类之物，正体不明。”
“它们来历不明，行动无法预测，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德莫娜说着跟了上去，伊兰美亚也咬牙跟了上去，在楼梯口，德莫娜投出三叉戟，这一次似乎真的命中了目标。
“叔公”倒在地上，最终化作了一摊水。
“……”德莫娜只是面无表情的上了楼，收回了三叉戟。
伊兰美亚想要检查那一滩水，然而那摊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了……根本没有检查的时间。
“这……已经不是生物的范畴了吧……”伊兰美亚倒吸一口凉气。
“当然不是生物范畴，如果是魔法是不可思议，这则是“灵异”了。”
这种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姿态不同，看着它，必定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死者』的形象。
这种虚幻已经超越了幻术、魔法所能带来的效果，已经凌驾于常规的魔法之上，毫无疑问是更为深层次的能力。
这段时间，亚特托姆时不时就会冒出来这种东西，它们的行动逻辑很简单，如果有人真的错把它当成“眼中的人”，那么它就会杀死对方。
若看破了它，则不会有任何反应。
“诅咒产物？”
“诅咒吗？或许就是如此也说不定。”
事实上，这些东西能否用生物来形容都是个未知数。
来路不明，但有明确的目的，疑似是海牙派搞的鬼……德莫娜已经默默处理这种东西几周了。
在那之前是青岩兵团的人来处理，但效率不及德莫娜。
伊兰美亚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东西似乎是亚特托姆的事，自己没有必要去管，但一想到刚才目睹的一切，还是感觉脊背发凉。
如果说……他们会伤害“认出自己伪装”的对象，那，又会是什么手段呢？
“它们是出于目的性的行动，会自主往人多的地方去。”
“尽管他们看上去并没有智慧。”
德莫娜说罢，神色如常的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门外。
伊兰美亚还没有意识到氛围的诡异，直到她顺着德莫娜的视线看去——
也许是十个……也许是二十个……一群顶着“叔公”外貌的“异类”正齐齐的站在旅店门口，空洞无神的眼睛明明没有凝视，却能感受到压抑的视线。
伊兰美亚想发声，可下一秒德莫娜竟然一脚把她踹飞几米。
踹飞伊兰美亚后，德莫娜周围释放出一阵猛雷，刹那间就冲入“人群”，三叉戟连刺几次后命中其中一个目标，惯穿后将其连同刺入的三叉戟一同踹开。
没有丝毫延迟，德莫娜显然已经认出了“面貌”，它们纷纷向德莫娜发起了进攻。
“……”
德莫娜一个后跃拉开几米距离，拿起了之前被收起的另一把三叉戟。
雷电附着着戟尖，一次挥砍，但三叉戟却穿透了脑袋。
德莫娜连忙抬起另一只手，释放出一阵电流，趁着这个机会调整身形再次后撤。
电流像是绳索般连接住了刚才没被回收的三叉戟，三叉戟被拽回。
双手各持一柄三叉戟，德莫娜的眼珠飞快转动，仅仅一瞬间就将所有敌人都打量了个遍——
冲入“人群”中一阵挥舞，这一下就击垮了四个……
伊兰美亚感觉有些疼痛，她踉跄着起身，德莫娜这一脚有点用力，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回去躲好然后忘了一切，或者不自量力的拿上武器回来。”
德莫娜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话，挥动双戟。
实际上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德莫娜仅在一分钟内就解决了所有敌人。
伊兰美亚看傻眼了……德莫娜的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攻击性，果断利索……这只会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
结束了这一切，伊兰美亚恍惚的回到了房间。
刚下德莫娜的打斗并没有造成太大动静，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好在现场没有人看见。
恐怕，德莫娜本来就没有使出全力，就是为了控制动静……
“美亚……怎么了？”莉加注意到了伊兰美亚的神情，表示关切：“累了吗？”
伊兰美亚犹豫了一会，最终语气迟疑的开口提问：“我听说有的海妖……本该是眼白的部分是黑色，瞳孔还会发出微光……那种海妖真的存在吗？”
伊兰美亚的问得很委婉，但莉加却感受出了从中的寓意：“那个白发的海妖少女……？你看见了？”
想不到莉加会问的这么直接，伊兰美亚也不再掩饰：“我看见了，她的眼睛和之前我们看到的不一样了，似乎那才是她眼睛真正的样子。”
回想起当时近距离与那双眼睛对视的感觉，伊兰美亚感觉不太舒服。
“艾尔……德莫纳……”莉加若有所思，脑中回想着那个海妖，过了一会她对海妖进行了阐述：“海妖是注重情感的种族……”
“他们往往更容易出于情感作出判断，这也间接促进了他们的种族性质：海妖可以与大多数的异种繁衍，且没有生殖隔离和遗传疾病。”
这也导致了……海妖有各种各样体态不一的个体，占比甚至能与纯血统海妖持平。
“海妖注重情感，很少发生同类相杀的情况……”
话毕，莉加咽了口唾液：“这算是海妖的血脉禁忌，当海妖杀害了血亲时……就会被血脉诅咒。”
莉加的语气变得沉重，伊兰美亚听言，心里打了个寒颤。
“被诅咒的海妖，双眼会被“罪孽”填满，这诅咒会陪伴终生，无论何时、何处，都会无差别感受着周遭的恶意，哪怕不针对自己，并且会将感受到的恶意无限放大，足矣压垮任何一个人的心智。”
换句话说，那就是终生被恶意笼罩，活在罪孽的残响之中。
“那种眼睛，我们陆地没有相关称呼，不过我想……称呼为「诅咒之眼」会更贴切。”
莉加给出了答案，这让伊兰美亚有些许惊讶。
杀害血亲……？也就是说，德莫娜曾杀害过自己的血亲？
正是因为诅咒之眼，她才能感受到视线之外的存在……哪怕是自己的怀疑，都会被诅咒之眼感知到，并将微弱的恶意放大。
伊兰美亚不敢想象那种生活，在恶意笼罩下，自己恐怕连入睡都做不到。
伊兰美亚突然有点不太想再和那个白发海妖有所来往了，无论是名字还是她杀害血亲的过往，以及那性格……
都充斥着「不祥」的诡异色彩。
……
不知是傍晚、亦或是陆地时间的下午几点，莉加敲响了晓千房间的门。
身穿睡衣的晓千打开了门，莉加有些担忧的和晓千说明了关于德莫娜的事。
然而，晓千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那种程度的伪装根本骗不过神识。
晓千一直都知道，艾尔德莫纳•布萝姆，是杀害了血亲的海妖，是被诅咒的海妖。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那双眼睛或许在同为海妖的家伙们眼中是恐怖的，但晓千却不畏惧，也不嫌恶。
她带着这双诅咒之眼生活了很久了，通常不会有海妖在一年后还能保持意识，基本都会崩溃。
而德莫娜，反而更加清醒，她克服了自己的罪孽，甚至驾驭了诅咒……做到这个份上她也从未仇视过什么。
她当然不是正义的，但她逻辑清晰，她的行为不是出于恶意或善意，而是「必要性」。
想必……杀害血亲这件事背后，也是复杂且黑暗的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