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叔，你说她是鬼吗？”
“约摸着不是。我上半辈子杀了那么多人，要是这个世界真有鬼的话，我哪有福气养老。”
“是这个理。”
本身就不信鬼神的林清思被这么简简单单的说服了，此时的他望着蹲在门槛上，叼着一个大烟袋的猥琐小老头，长长叹了口气。
“老王叔，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能别看着霜儿姐的屁股流口水不？”
老王叔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啧啧啧，少爷的这个丫鬟，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特别是这个一看就能生儿子的屁股，少爷好福气啊。”
夏天摇扇，冬天暖床，身子丰腴的大丫鬟霜儿红了俏脸，她连羞带怒地瞪了一眼形容猥琐的老王叔，酥胸跌宕起伏，但她的脾气已经好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硬是没有发作。
林清思叹了口气，手中摆弄着那一截断袖，愁眉不展道：“老王叔，一个也就十岁出头的小屁孩，怎么就能刺啦一下，撕碎我的袖子呢？讲道理，那小丫头撕我袖子不比撕鸡翅费劲。”
一个五岁的正太评价一个十岁的丫头是小屁孩，肯定是有些违和感的，但好在霜儿和老王叔都已经习惯了林清思的早熟，并没有太在意。
老王叔嘿嘿一笑，笑容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少爷啊，你就算左手屠龙刀，右手倚天剑，遇到高手也是被一巴掌拍死的命。”
他在地板上磕了磕烟灰，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十段锦庄的织工再好，那也不是金丝软甲。别说是个高手了，就连我都能一口气撕十件，不费劲。”
林清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小爷就不该嘴贱讲什么《倚天屠龙记》，要讲就该讲《神雕侠侣》。
小龙女漂亮吧，杨过潇洒吧，姑姑过儿叫的亲热吧？嘿，小爷偏偏给你安排一个龙骑士，强行打你们这些死宅一波脸，喂你一嘴屎，这他娘的就舒服了。
林清思叹了一口气，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好难啊，托着腮帮，唉声叹气道：“老王叔，我不是三四岁的小屁孩，你想敷衍我，也稍微尊重我一下行不？”
......
富贵人家的儿子不好当，市井顽童还在满街乱跑的时候，林清思就被身子丰腴的霜儿牵去书房读书了。
林爸对林清思寄予厚望，林哥哥的西席先生足有七位，可同学却只有第五歌柳一个。
林清思非常厌恶之乎者也的道德文章，但是霜儿对此几乎是朝圣的态度。
读书习字并不是大户人家的特权，但也绝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可以轻松享受，更别说古往今来许多文坛大家都会嘴臭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每当性子疏懒的林清思想要逃课的时候，霜儿都会温言软语地祈求他去上课。
其中缘由也很简单，她是林清思的贴身丫鬟，先生教课的时候要在林清思身边侍奉，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丫鬟的旁听。
今天教书的是个头发胡须都白了的老先生，学问很是精深，对于世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只可惜年轻的时候是学儒的。
儒家曾是显学之一，曾与如日中天的法家、兵家并称为“扶龙三家”。
然而在二十年前，不知是何原因，流淌着帝俊之血的东皇氏金口一开，说了句“东都国土，两千四百万里，不应有儒。”
天子一言，就彻底断送了一辈子穷经皓首的老儒生的仕途了。
偌大儒家，一夕败亡。昔日行走天下的儒家魁首，要么以死明志，要么老死山林，而这位老先生，大概就是小隐隐于林家了。
读书人有一句流传很广的俏皮话，说是春困秋乏夏打盹，一年到头都不是读书的天。
不过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春雨，书房里很有些寒意，春困想来是不太惬意的。
教书的老先生姓孔，和那位儒家圣人一个姓氏。
他的年纪太大了，就算有振兴儒家的心也没有振兴儒家的力，索性一心扑在了教育林清思和第五歌柳上，称得上倾囊相授。
只是他的学生都不太给面子。
林清思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孔先生的提问。
眼圈黑黑的第五歌柳托着下巴，小脑袋很没精神地点啊点，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出她昨晚肯定熬到了很晚。
只有霜儿一脸认真地听着孔先生的讲解，并且还会时不时轻轻敲一下走神的林清思的脑袋。
她识字晚，底子差，孔先生所说的大道理都是似懂非懂的，好在林清思聪慧，又是个难得的好主子，只要霜儿愿意问，他就愿意答。
这放在别的人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丫鬟下人向来都是主家的私产，是生是死全凭主家的一句话。如若遇到残暴的主家，哪怕被折磨至死，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两个时辰的之乎者也下来，林清思只感觉比上了两节高数课还难受。
孔先生先是照例询问了一下两个小家伙有没有什么疑问，然后留下了课后作业，下次上课的时候，他会检查，没有做完的话就会打手板。
刚开始的时候，林清思挨了好几次板子，但是自从发现霜儿对道德文章有兴趣后，他的作业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霜儿头上。
孔先生走后，上课时间有气无力的第五歌柳终于来了精神，牛气哄哄地挡在燃烧殆尽的林清思面前，大声道：“林哥哥！下个月的零花钱我不要还了！”
“理由？”
林清思眼睛半睁半闭，揉着胀胀的太阳穴，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能从第五歌柳那把欠款要回来。
“我背过了《三国演义》上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
第五歌柳抬着下巴，小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奶狗。
这是她熬夜一整晚的成果，拜其所赐，照顾她起居的小丫鬟也都一个个遭了殃，把三国从头到尾地翻了好几遍。
林清思愣了又愣。
片刻后，他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第五歌柳脑后的两个小辫子，认真道：
“傻妹啊，今天你林哥哥要教给你一个人生道理，这个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下个月的三十六文，你是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
当林清思和第五歌柳饱受之乎者也摧残的时候，老王叔已经收敛起了面对林清思时所有的颓态，放下了从不离口的烟袋，表情罕见的认真。
他曾是战场上斩旗杀将的军中好手，因为某些复杂的缘由投靠了林爸。在林家的这些年，他有过一拳打死奔马的荣耀，也有过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女单手掀翻的耻辱。
少爷啊，她不是鬼。
她是正儿八经的神仙人物。
老王叔在心中苦笑，叩响了林妈的房门，站在门外，毕恭毕敬道：“夫人，龙虎山的那位已经接触过小少爷了。”
“我知道了。”
片刻后，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林妈的声音不急不缓，好像并不意外。
江南景色妩媚，而江南女子好似更胜一筹。
哪怕是在美人层出的江南道，林妈也是极其出彩的美人，要不然也生不出林清思这么个漂亮的儿子。
林爸常年在外，林家的大小事务全都被林妈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位颇有手腕的江南女子面带微笑，素手煮茶，温温柔柔道：“天师，清思如何？”
天师。
这可是道家的绝顶尊号。
檀香静静燃烧，烟雾袅袅缠绕，房间里氤氲着清雅的香气。
在看不真切的烟雾中，那位敲诈了林清思一百零八将糖人，面容稚嫩如十岁少女的龙虎山天师抬起了头，眉心的一抹梅花钿光华流转，嘴角微翘。
“令公子之聪慧，生平仅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