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来阁客栈外三丈远处的那颗大杨柳树下，一腰间别着朴刀的少年正窥探着鹊桥街上的这一幕。他眉间英气十足，细看却又觉得眼神有些妩媚，肤白凝脂，没胡须，更不要提络腮上是否有黑点。他手中的纸扇不停地敲着手心，嘴唇微微上扬，不是笑意，却是不屑。
对鹊桥街上出现的这一幕，他是不屑的，屁大个道台在这里作威作福，难不成一个九棒锣的就真能无法无天了？便是这柏溪城再如何繁荣它也只是个柏溪城，不是鎏金水路，也不是楚白航道，更不是京城。
再大的地方相较于比它更大的地方都只是个小地方，再小的地方，相较于比它更小的地方都是大地方。
“苹果。”少年张开了嘴，他张得很大很大，上嘴唇似乎都要触碰到鼻尖一般。
“是，少爷。”在少年身边的小侍女擎着苹果的手递到了他的跟前。
少年咬了一口，汁水在口腔中散开。他露出满足的笑容，一张脸笑意洋洋，似暖光，似曙阳。
“南地的水果就是好吃，若不是老爹不让我把院邸迁过来，我倒还真想一辈子就在南地这么住下去。”少年有些可惜，“再不济让我在南地再盖个府邸也行啊，不需要什么良田沃土，便是在最便宜的地段弄个清幽的宅邸也是极好，曲径通幽处，我倒也想体味下那等意趣呢。”
“少爷可不要乱说了，十六州的南方怎能用南地来概括呢，这话若是被半月湖流亭的人听到了，又该说我们很多不是了。”
“废话，我现在这幅打扮，他们还能认出我来？”少年又要咬了一口苹果，“便是认出来又何妨？反正那片土地早晚都是我们的，小爷我管他是半月湖流亭还是什么，想说就说。便是半月湖流亭的亭主来了，我也这么说！”
“这一个月陪着少爷您赶路，光是听少爷您说那些话我就够心惊胆战的了，可就不要吓唬小的了。”
“我说瑶儿，在宫中你可是我身边胆子最大的人了，怎么一出来就这么怂了？”少年诧异，“有小爷在这里陪着你呢，你怕什么？是怕小爷把你给卖了啊，还是怕有人出来强抢你少爷我啊？”
“那也得看少年您说什么啊……”瑶儿有些心累，“您这张嘴自从出来后就没停过，说出来的话不是揽九月便是捉洋鳖……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少爷，可没有马队跟着咱们，也没有人替我们做主，您得自重些。”他目光真挚，“真的遇上脾气火爆的听了少爷您那张说话口无遮拦的嘴里说的话胖揍你一顿可怎么办……”
“自重？”唐朝阳哈哈一笑，“你看看我这个样子，靠着棵大树啃着个大果，身子是斜着的，影子还是斜着的，这叫身不正啊哈就不怕影子歪，这还能自重吗？”
“少爷成天就爱讲些歪理，在京城里是，到了离京城这么远的柏溪城还是，那少爷可否与我说说，这眼前一队来自柏溪府的人马出动了就要搞得整条街鸡飞蛋打，犬吠人嚎的，可是个什么道理？”
“这个？”唐朝阳摇摇头，“狗屁道理。”
“狗屁道理……是什么道理？”
“多嘴，该罚！”唐朝阳将扇子收回，从瑶儿手中夺过了苹果，“你在我身边都这么些年了，也该有点脑筋了，狗屁道理就是没有道理的道理你还不懂吗？真不知你这些年从本少爷的身上学到了些什么东西。”
“瑶儿愚笨，就算少爷您再怎么骂我我还是学不到您那套，反正这一队人马我看着不对路数，要不要跟您爹禀报，还是得看少爷您的。”
他们从京城出发前，那位特意嘱咐了几句话，也可说是几个任务。终究是皇室的人出来了，若说京城那些爱逛民间的是微服私访的话，那地他们这个便是个‘大大的微服’，是肯定要看到点民间不一样的东西带回去的。可说任务很重，天下人虽说都知京城有个朝阳公主，但真正见过朝阳公主真容的可没几个。
“范大胖子当年见我老爹时我就没觉得他是什么好人，当然，我老爹跟我的观感一样，只是这人在治理渠道水路方面确实有才，可堪大用，就是官僚作风严重些、好色些、霸道些、任性些本以为这些年放他远离京城多少会矬一矬当初的锐气，没想到却是变本加厉了。”
“看这个意思，少爷是要写信回去了？”瑶儿道，“老爷看到少爷您寄回去信肯定很高兴，起码证明我们早出来这么些日子不是光玩了，也办了正事。”
“再看看。”唐朝阳笑道，“你以为京城那帮人就什么都不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拿不要？只怕手段和欲望要比这范大胖子还要厉害。这范大胖子玩的都是些低级手段，京城那几位老虎玩的才是高级呢，反正时间不急，再多呆些日子具体看看再做打算。”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瑶儿都陪着少爷就是了。”
“乖~”唐朝阳拍了拍瑶儿的脑瓜，“你就得这样我们主仆二人才好配合吗不是？”
不一会儿，客栈里被押出了两个人。
“商人？”瑶儿见那两人的打扮后道，“刚还听人说抓捕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看这两人的模样，与穷凶极恶这样的词相去甚远。”
“不对不对，哪里是商人，分明就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小娘皮儿。”唐朝阳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走在前方戴着想着宝石帽子的人，“我就说吧，这长得好看的女的，脱俗的是定要把自己打扮成男人模样的。”
唐朝阳指着前方，语气是很兴奋的。
“少爷这么说的话，那少爷算什么？”
唐朝阳闻言一愣，转过头瞅着瑶儿，“不是我说你这个侍女到底还有没有点侍女的模样，就不知道在少爷说话的时候不要说话，在少爷说完话的时候即便知道少爷说的话有纰漏也要维护着少爷不要反驳少爷的道理吗？”
“是少爷告诉我的，要时时刻刻都维持着自己的骄傲，我觉得我现在说的是挺对的。那我为何要认错，为何要放弃属于我的骄傲呢？”
“你！”唐朝阳指着瑶儿，“罢了罢了，即便对你说上百个上千个该罚也没什么意义，毕竟我也不会真的罚你。”
“少爷想打就打，想罚就罚了，还在我耳边念叨什么，倒显得矫情了。”
“你家少爷我是个爽快的人，说了打了也没用那就不会打，相较于教训小侍女，我还是喜欢撩妹子，毕竟侍女何其多，心仪的妹子又是何其少。”
瑶儿闻言白了唐朝阳一样，“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耍流氓说道如此清新脱俗。”
“毕竟是你家少爷我吗，跟一般人可不一样。”唐朝阳说到这里时还有些得意，“清新多俗都是小的，撩妹这件事再往高雅点说便是精神与身体的交流，情感与情感的共鸣懂吗？”
“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等哪天你家少爷我对你那么一丢丢的兴趣了便教你，那时候你便懂了。”唐朝阳道，“只是那天是快一点到来还是慢一点到来呢，还是都要看你表现了。”
瑶儿摇摇头，“少爷还是只思念着您的水月姑娘就好了，而且少爷刚刚看那人的时候眼眸中泛着光，我就知道少爷在想什么了。”
“什么你知道我想什么了？”唐朝阳反手指了指自己，“那你跟我说说，你少爷我现在想什么？”
“反正少爷想的事情若是被水月姑娘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瑶儿道，“兴许以后再也不见你了，白鹿洞书院的那位陆先生估计以后什么事情也不会再替你打马虎眼，更不会跟书院里那些老古董们唱反调，更甚的话，没准要倒戈过来讨伐少爷您来，一想到那场面，就很刺激。”
“不许大舌头！不许跟水月姑娘说！”唐朝阳指着瑶儿，“更不许与陆先生说！”
“那就要看少爷如何表现了，大不了少爷就在这里把我给杀了，然后随便再找个地方埋了，反正瑶儿自小孤苦伶仃的，没爹没娘没人照看，便是瑶儿死了又有谁会伤心呢？”她说着抹了下眼泪，“唉，我可真是个苦命的人儿啊，世间大概再寻不到第二个我这般苦命的人了吧？”
“你！”唐朝阳叹了口气，她最见不得的便是女生在自己面前流泪，别说是美女了，便是宫中的老嬷嬷流泪她都心如刀割，万分受不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跟你辩难就是了。”
瑶儿的眼泪在听到这话后立马停住了，她挺直了腰板，“有时候真觉得少爷您跟四少爷是一个路数上的人，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跟你学的才变成那个样子，也怪不得老爷总是唠叨他了。”
“别把四弟做的坏事儿往我身上赖，他属于交友不慎，外加之脑洞太大，太能异想天开，比起做皇子，他更适合做个商人，商人嘛，狐朋狗友得多，”唐朝阳伸出手掐了掐瑶儿的脸蛋，“我可真是怕了你了。”
“少爷也不要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才好，按照藏剑山给我们帖子上的日期，少爷该是在下个月初就到山上，这也就剩下不到一旬日的时间了，少爷还有什么想玩的就赶紧玩，等到了山上可就不能再这样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唐朝阳的视线随刚刚从喜来阁客栈出来的那个商人的身影补飘过，心中更是直痒痒，这还是继水月姑娘以来她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目光与视线，终是热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