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单调刺耳的铃声中逐渐清晰的。
穗满城没有立刻睁眼,手臂从薄被里伸出,精准地按掉了床头柜上那只吵闹不休的廉价闹钟。房间沉入一种缺乏生气的寂静里,只有老旧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沉闷的嗡鸣。
他坐起身,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一小块剥落的墙皮上。几秒钟,或者更久,他只是坐着,让空白占据大脑,这是一天中唯一不属于任何流程的、短暂的自由。
然后,身体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开始自动运转。
狭小的出租屋,从床到卫生间的三步,到灶台的五步,每一个动作都经过无数次重复,固化成了最节省能量的路径。冷水扑在脸上,镜子里是一张模糊的脸,属于一个名叫穗满城的、二十八岁的前程序员,现外卖员。眼神里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种长久的、缺乏睡眠的疲惫。他用毛巾擦干脸,将那点疲惫也一同抹去。
早餐是隔夜面包和一杯凉白开。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慢慢地咀嚼,味道是熟悉的,接近于无。目光扫过窗外,对面是另一栋同样灰扑扑的居民楼,密密麻麻的窗口像蜂巢的格子,切割着同样灰蒙蒙的天空。
穿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卖员制服,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早已习惯。他拿起头盔和电车钥匙,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除了必需品外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关上门。锁舌咔哒一声,将一天的循环正式锁定。
早间的电梯总是拥挤,充斥着不同品牌的洗发水味和匆忙的呼吸。他缩在角落,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直到“1”亮起。推开单元门,潮湿闷热的空气立刻包裹上来,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早餐摊的食物油腻气。
他的电动车停在固定的位置,一辆灰色的、续航能力越来越差的二手货。他插上钥匙,屏幕上显示的电量数字让他心里略微计算了一下今天的路线。必须更优化,才能跑完计划的单数。
车轮碾过熟悉的街道,红绿灯的节奏,拥堵的路口,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系统派单的提示音开始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像不断抽打的鞭子。他汇入车流,成为这座城市庞大输送系统里一个微小的、高速移动的零件。
午餐时间是在某个商圈外的马路牙子上解决的,快速扒完一份最便宜的盒饭。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噪音背景板。他只是看着,感觉自己和这一切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下午的送单过程里,出了一点小意外。一个老旧小区没有电梯,他爬了七层楼,将一份加了感谢费的麻辣烫送到顾客手中。下楼时,小腿肌肉有些发酸,汗水浸湿了后背。头盔下的呼吸带着热气,他靠在电车旁,短暂地歇了几秒钟。手机屏幕上,新的订单提示又跳了出来,像永不疲倦的潮水。
他没有抱怨,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疲惫,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是维持生存的必要消耗。就像他之前写代码时,屏幕上的BUG,总是一个个去修复,直到下一个出现。
黄昏时分,天空染上一种暧昧的橘灰色。他完成了今天的最后一单,电量告急的提示灯和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同时袭来。他没有选择价格更实惠的菜市场,而是走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个打折的饭团。这样更快。
回到出租屋,天色已彻底暗下。他脱下制服,挂好,动作一丝不苟。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了汗水和尘土,却带不走那种浸入骨髓的倦意。
饭团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圈,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吃完。房间里只有他咀嚼的细微声响和电器低沉的运行声。
然后,是坐在窗前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对着窗外零星的灯火发呆的时间。没有特别的娱乐,没有迫切的交流需求。手机屏幕暗着,他也没有点亮它的欲望。只是坐着,让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流淌过去。
直到设定的睡觉时间临近。
他起身,洗漱,关灯。身体陷入不算柔软的床垫,黑暗将房间和他一同吞没。
一天结束了。
和昨天一样。
和明天,大概率也会一样。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那光似乎永远也照不进这间小小的屋子,照不进这片一成不变的、精密运行却毫无生气的循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