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
动作很轻,但很确定。
她记得。
她是穗满城。
这个认知像基石般沉入心底,短暂地稳住了在荒谬现实中漂浮的意识。然后,在那双清亮目光的注视下,仿佛一种程序被触发,或者说,是长久以来面对询问时养成的本能,话语自然而然地滑了出来:
“我叫,穗满城。今年28岁。毕业于……”她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精确的信息,“…本市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曾就职于……”
声音是陌生的童声,语调却平板无波,如同念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经文。她将自己那份乏善可陈的、属于一个普通都市打工人的简历,原原本本地背了出来,包括最后那份外卖平台的工作。
少女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报告。直到她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
少女看着她,目光依旧平静,没有因为她背诵简历的举动而产生丝毫波澜。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确认了一个已知信息。
“嗯。”她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算是回应。
然后她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包装,里面是一套干净的童装,样式简单,和她自己身上穿的风格类似,都是些便于活动的款式。
“把湿衣服换下来。”她把衣服放在床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日常琐事,“会感冒。”
说完,她便转过身,走向房间另一头的小厨房区域,开始烧水。动作熟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她坐在床沿,看着那套干净的衣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沾着泥水和雨渍的旧衣。脚踝上那圈奇怪的绷带依然妥帖。
厨房传来水壶加热的微弱嗡鸣。少女背对着她,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她在垃圾场,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甚至没有对她离奇的“经历”表现出丝毫好奇。
若水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氤氲的热气在冷白色的灯光下袅袅升起。她做完这件事,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目光平静地落在穗满城——此刻仍是幼童形态的她——身上。
“我们应该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之前宣读“简历”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她顿了顿,像是完成一个必要的仪式,清晰地说道:
“我叫若水。记住我的名字就好。”
没有姓氏,没有更多介绍。只是“若水”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轻轻落下,等待着回响。
“我会负责照顾你的日常生活,”她继续说道,视线扫过穗满城身上半干的脏污衣服,又落回她脸上,“直到属于你的使命到来。”
“使命”这个词被她用平淡的语调说出来,不带任何煽动或神秘色彩,仿佛在说“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她没有解释这两个字的意思,没有描绘任何宏伟的蓝图或迫切的危机。
而穗满城,或许是这接连的变故耗尽了情绪,或许是骨子里那份属于程序员的、对既定事实的接受度在起作用,又或许,仅仅是“若水”此刻展现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感染了她。她看着若水,那双属于孩童的大眼睛里,没有困惑,没有追问,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透明的了然。
所以,穗满城没问。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记住了,也接受了这个安排——一个名字,一段不知期限的共处,一个尚未揭晓的“使命”,以及,眼下最实际的,由若水负责的“日常生活”。
若水对于她的沉默和点头似乎毫不意外,仿佛这本就是她预想中唯一的、合理的反应。
“休息吧。”她最后说道,转身离开了床边,将空间留给了这个占据着幼小躯壳的、二十八岁的灵魂。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那杯水还在缓缓冒着热气。一种奇特的、基于沉默的共生关系,在这个雨夜的陋室里,悄然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