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站在观测平台上,隔着特制的强化玻璃,凝视着下方那永恒燃烧着的巨大熔炉。幽蓝色的光芒在她平静无波的瞳孔里跳跃,一如一个月前,她将那个穿着白裙的小小身影推入其中的那一刻。
现在,她应该已经燃烧殆尽了。
意识、记忆、情感,所有构成“穗满城”这个存在的一切,都已在炉中分解、转化,成为了维系这座城市璀璨灯火的无名能量。很干净,很彻底,没有留下任何残渣。如同从未存在过。
若水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她想起部门里的前辈们偶尔的闲聊。他们说,现在高质量的“柴薪”越来越难找了,大部分人在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时,都会剧烈地挣扎、哭嚎、诅咒,有的甚至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导致灵魂纯度下降,燃烧效率大打折扣。像穗满城这样,在最后时刻才爆发出恐惧,并且整个过程几乎可以算是“顺从”的,很少见。
“你的运气很好。”前辈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是的,运气很好。穗满城的灵魂异常纯粹,几乎没有任何强烈的执念和污浊的欲望污染,这让她成了一份上等的、非常“耐烧”的燃料。评估报告显示,她这一份燃料,足以抵得上寻常三份的效能。
因为这份出色的“业绩”,若水升职了。
她离开了那间位于五金店二楼、潮湿阴暗的安全屋,搬进了市中心一栋高级公寓。公寓在顶层,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那些由无数像穗满城这样的“柴薪”点亮的光河,此刻正安静地在她脚下流淌。房间宽敞、明亮、洁净,配备了最新的智能家居系统,与她之前那个仅能容身的据点天差地别。
新的职位很清闲,主要负责一些文书和协调工作,不再需要频繁地外出“收集”或“护送”。平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日程表上大片大片的空白。
所以,她偶尔会回来。
回到这个位于城市能量核心区的巨大设施,回到这个她曾多次执行任务的地方,站在这个熟悉的观测平台上,静静地看着下方那无声咆哮、永恒燃烧的熔炉。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或许只是因为……习惯了。
习惯了这里的嗡鸣,习惯了这幽蓝的光芒,习惯了这份置身于庞大能量流转核心的、奇异的孤寂感。
亦或是,想确认什么。
确认那簇由“穗满城”化作的火焰,是否真的已经完全熄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炉火依旧稳定地燃烧着,蓝光流转,吞噬着投入其中的一切,不分彼此。看不出哪一缕光焰曾经属于谁,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残留的意识或痛苦。
一切都很完美。符合流程,符合预期。
她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若水微微偏过头,视线从熔炉移开,落在观测平台冰冷光滑的金属扶手上。上面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的倒影——一张依旧年轻、漂亮,却缺乏生气的脸,眼神如同深潭。
她升职了,换了间大屋子。
那间又破又小的五金店,换成了市里的公寓。
很高。
平时也没什么事。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玻璃,感受着后面那足以焚化灵魂的热量传递过来的微弱震动。
所以,她偶尔会回来。
看看这燃烧的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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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个月,这个炉子就不用了。”
一个穿着同样制式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带着点闲聊的随意。他伸手指了指下方那庞大的幽蓝熔炉。
“他们找到替代的方式了。”男人补充道,脸上露出一丝像是松了口气的神情,“不烧人,烧核燃料。更稳定,效率据说也不错,关键是……省事多了。”
若水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落在熔炉上,没有看那个同事。
“嗯。”她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节,表示听到了。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从心底涌起。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也不是解脱。就是一种纯粹的、毫无理由的……滑稽感。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为了这个熔炉,为了寻找合适的“柴薪”,他们建立了庞大的系统,制定了严密的流程,像她这样的人奔波在城市各处,将一个个像穗满城那样的灵魂带来,投入这蓝色的火焰。这一切,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而现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要被取代了。因为找到了更“省事”的方式。
那些被燃烧的灵魂,那些曾经的挣扎、顺从、恐惧、麻木……那些她亲手推入火海的身影,包括那个最后穿着白裙子、脸色惨白地看着她的“穗满城”……所有这些,在这句“不烧人,烧核燃料”面前,忽然间都变得……无比可笑。
像一出拙劣的、毫无意义的闹剧。
她没有笑出声,甚至连嘴角都没有牵动一下。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没有特别的理由。
就是很招笑。